小虫怪蝶 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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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蝶玉面上没情没绪,心里却慌乱如麻,在吕凭看来,是晏鹤京在强取豪夺,坏人姻缘,而她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猎物,但仍有种奸情败露的局促与难堪,不知如何去面对吕凭。
  她在厨房里拖泥带水把备好的吃食装进盒内,逗留了近三刻才带着熹姐儿出门。
  晏鹤京做事有条不紊,早已猜到姚蝶玉和熹姐儿想去死牢探望,一早就让薛解元安排好了。
  和第一次那样,由着官差在前边引路,姚蝶玉畅通无阻来到死牢里。
  死牢开了天窗。
  偌大的牢里只有几束光照着,依旧不够明亮,路暗暗难以前进,熹姐儿和搓熟的汤圆似贴在姚蝶玉的腿边走,生怕摔着了自己。
  越近吕凭的牢房,姚蝶玉慢慢足软不能步,走得极慢,只是这路不会变长,怎么慢下脚步,也在几步之内走到了吕凭的牢房前。
  “小、小蝶?熹姐儿?”吕凭正望着头顶上的亮光,想晏鹤京的事儿,猛的一股熟悉的香气度入鼻尖,低下头就看到了两张粉粉白白的面孔。
  他一时忘了自己已经写了离婚书,还如恩爱的夫妻一样,起身执住姚蝶玉的手。
  姚蝶玉惊了一下,就着窗内透来的晴光,细细打量吕凭那张瘦削的脸庞,看清之后眼睛瞪大,讶其憔悴,心酸非常:“阿凭哥哥,你、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在这昏暗之地呆了一日又一日,即使有得吃有得喝也在无形中剥蚀得七分似鬼,身上的阴气只增不减,吕凭如今这个样子,不堪再受剥蚀了。
  熹姐儿将手穿过两根笔直的铁栏间,抓住吕凭的袖子:“哥哥,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呀。”
  “哥哥有好好吃饭。”吕凭没有松开姚蝶玉的手,略弯了腰身,声腔温柔和熹姐儿说话,“这么久不见,熹姐儿长高了许多了。”
  “我有好好吃饭!”熹姐儿以为吕凭是觉得自己死期将至,所以才瘦弱成这样,她忍不住将晏鹤京答应的事儿说了出来,偷腔说道,“哥哥,你别担心,晏大人答应我了,过几日就会放哥哥出来的。”
  “什么?”吕凭愕然一阵,望住姚蝶玉等着解释,“熹姐儿是什么意思?”
  姚蝶玉捂住熹姐儿的嘴,慌乱转头,看了看四周,好在四周的犯人个个似鬼,低着脑袋丝毫不关心别人的事儿。
  这件事姚蝶玉本没打算在今日告诉吕凭,是她粗心大意,忘了提醒熹姐儿,不过既已提起,瞒不住了,略去她与晏鹤京之间的风月事,简而言之:“熹姐儿立了功……所以晏大人说,会替你翻案。”
  “小蝶,你怎么能相信他?我不信他这样好心的。”吕凭听了前因后果,冷笑不住。
  这些时日他无一日不在想姚蝶玉与晏鹤京的事儿,想晏鹤京这个京城子弟是在什么时候对姚蝶玉有兴致的,是在他入狱之前还是之后?
  若是之后,是他自作自受给人机会趁虚而入,怪不了别人,可若是之前,那他入狱就是一个圈套。
  就在昨日,他还忽而想起来自己在一年前见过晏鹤京。
  那日是个热烘烘的阴天,姚蝶玉怕次日会下大雨,不得出城摘桑叶,害得蚕饿肚子,吃过午膳后说什么也要再次去城外摘桑叶,他想着闲来无事,乐呵呵背着竹筐一起去了。
  桑叶摘到一半,姚蝶玉忽然伤心起来,嘀嘀咕咕说自己太心软,不舍得让蚕饿几顿,如果能饿几顿,吐出来的丝就更轻薄,这样的丝用来织布能换更多银子。他听了,觉得好笑,抱着她哄了几句,还没把人哄高兴呢,一个男子簪簪坐在马背上,悠然前来,经过他们摘桑叶的地方时,扯了缰绳停步,开口问姚蝶玉洞溪村往何处走。
  姚蝶玉哭得眼睛都红了,根本不能做声,喉咙里说不出话,四肢是自由能动弹的,她脑子热热,想着《清明》这首诗,抬起手臂,指了那杏花村的方向。
  。
  偏偏这德化县里有个杏花村,和洞溪村的方向正好相反。
  得了指路,男子含笑而谢,将马头一调转,马蹄声得得得,往杏花村里去。
  他那会儿迷糊,以为自己耳岔,把洞溪村听成了杏花村。
  这个骑马问路的男子是晏鹤京,他的记忆不像姚蝶玉那样记不住事情,记不清人,晏鹤京那日的衣着打扮状若贵家子弟,加之美如冠玉,英姿挺拔,这等风流人物并不常见,足以让人过目不忘。
  也就是说或许在这之前,晏鹤京就不知廉耻,惦记别人之妻。
  吕凭不相信这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他前脚入狱,他后脚来九江当知府,那日他看到成婚书,难过到极点,也不知自己能出狱,不愿让姚蝶玉替他守节,过那凄苦的日子,这才写下离婚书成人之美,之后细细琢磨,觉得哪儿都不对劲,今日听了姚蝶玉的话,更是两下里后悔。
  他中计了。
  姚蝶玉也中计了。
  “熹姐儿,你先去外头。”吕凭有话要对姚蝶玉说。
  姚蝶玉也有话想说,有些话不宜让孩子听到,于是喊来官差,将熹姐儿暂时带了出去。
  熹姐儿一走,吕凭更上肃容,表明衷曲:“小蝶,并非是我自私,不愿见你与别人两两相对,但是晏鹤京,他不是一个好人,你有没有想过,我这次入狱,或许是他设的局?偷窃种子是我的冲动之举,可是承平日久,法应从宽,怎会就因偷窃种子而判死刑?”
  “怎么会……”姚蝶玉不觉得晏鹤京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一开始给阿凭哥哥判死刑的不是他,是知县大人啊。”
  “太凑巧了些,那知县定是得了他的授意。”吕凭言之凿凿,打断她的话,“你可有想过,他是何时对你动了心思的?他一个京中纨绔子弟,游手好闲二十多年,怎突然心血来潮,来这里当了知府?定是他来九江当知府以前,心里就有了夺人妻的想法,小蝶,他从一开始的目的就不纯粹,来九江当知府,也是为了你,我是你的夫君,他当然要对我下手。”
  吕凭的话并不无道理,姚蝶玉如走迷宫里一样迷茫不知所措起来。
  在宣城里几个月,她慢慢陷入温柔之中,在温柔的爱抚下涌起情愫,心动不已,对晏鹤京十二分信任,从没想过吕凭今日里提出的这些疑忌。
  经细细一番琢磨,这些还未得到证实的疑忌,逐渐有了一些答案。
  是啊,他一个京中子弟,怎跑到九江府里来的?一切都太过凑巧。
  迷茫一阵后,姚蝶玉的神情渐渐清醒过来,心里对晏鹤京是七分三分怀疑:“他目的或许不纯粹,但不会做这些事。”
  “小蝶,他若真心爱你,我愿意放手,可是他的身世太高,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恐怕对你起意,是因为静极思动,撒胆风流罢了,这样的人物,品性多是恶劣,不会是钟情之辈,失了兴致后,你对他来说也是个庸脂俗粉,不可能爱你如其所是。”吕凭见姚蝶玉的神情清醒后多了几分坚定,那份本该属于他的爱情正在移转到晏鹤京身上,他心里那颗红肉,酸得几要跳不动僵死了,情实不甘,说的话不再委婉,“小蝶,你读过许多书,历朝历代,身份悬殊太大的两个人,要有几对能厮守终生?”
  ……
  天上的金乌似火,走在晴光下,浑身都似被放在铁笼里蒸烤着,从死牢里出来,姚蝶玉仿佛失了魂魄,身上发热增寒,在恍惚中,偏偏倒倒行走了数步。
  她想着吕凭说的话,心绪恍惚,昏然罔觉晏鹤京从斜刺里来,要不是熹姐儿扯她的袖子,让她忽而回了神,没准她就这样棱棱挣挣走回家里。
  晏鹤京刚从宣城回来就得知姚蝶玉和熹姐儿去死牢里。
  让她们去死牢是他答应的事,但他在口是心非,根本不愿姚蝶玉去见吕凭,给他们夫妻牛郎织女的待遇是他大度了一回,他想要的是二人老死不相往来。
  他走到死牢前,发现熹姐儿在外头等着,一想到死牢里的二人趁他不在,说些情话,他钦不定要去偷听墙角,而这个念头才有,就看见姚蝶玉从里头出来了。
  他松了口气,勃勃有神气,喊了几次才将人喊住:“小蝶。”
  姚蝶玉先闻到了晏鹤京身上的味道才看到他的人,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和流烟似的抚摸穿透她肌骨。
  换做从前,她会因这阵暧昧的香气而羞赧,不过此时的她没从吕凭的话里醒过来,心中葳蕤锁不开,见了晏鹤京,眉目焕然后很快失色,唯恐避之不及,把柳腰儿一闪,避到熹姐儿身后去了:“晏大人……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过几日,她避他如避箭一般,晏鹤京受了冷落,身上的火苗蹭地一下烧到三丈。
  他怒火中烧,带着不怒自威的压迫感,脸上却笑着,移步靠近:“你怎么和见鬼一样?我回来,你不高兴,是吗?”
  他眼神是冰冷的,寒光闪闪,愤怒中不禁胡思乱想,想吕凭用了什么手段,说了什么话才让她的语言态度大大改变,害他前功尽弃。
  两道眼光射到身上来,凉飕飕的,姚蝶玉的两臂里冒出一片疙瘩,止不住害怕,脚步不自由往后退去:“晏大人,我……我今日有些头晕,就先回家去了。”
  话音落地,她牵着熹姐儿,头也不回踉跄而走。
  姚蝶玉的躲避之举,让晏鹤京的怒火一刻高似一刻,银刀在一旁看了许久,汗流浃背,他不曾见过自家公子气成这般模样,开口试探着问:“公子……要不要去死牢里探一下,今日姚娘子和吕公子说了什么?”
  晏鹤京不言不语立在原地里,直到那道慌乱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才冷笑一声,道:“我当然要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你去把今日值守的官差叫到大堂里。”
  “是,公子。”银刀擦擦汗,一溜烟跑进死牢里找人。
  晏鹤京不以为耻,早在死牢里安插了官差替他听墙角,银刀找到那名官差,先问了几句:“诶,你先说说,他们在里头说了什么?”
  官差这般那般,把吕凭说的话大差不差转述了出来,银刀听了后倒吸一口气。
  哎哟,这吕氏不是个读书的料,倒是好口才,一番话里意似在让步相劝,实则搬弄是非,但这些话未免是在狗眼看人低。
  他家公子金紫雍容富贵身,傲气与生俱来,从不屑以害人的方式去清除前边的障碍,就算当初来九江时吕氏没入狱,他家公子也能将姚娘子勾引到手。
  他气愤之后,赶忙嘱咐官差两句:“公子现在气头上,你、你待会儿说得委婉一些,别火上浇油了。”
  “我晓得晓得。”官差识眼色,点头如捣蒜。
  引着官差到了大堂后,银刀低着头,默默退到一边去。
  晏鹤京恢复如常,神色淡淡,剥破手中的橘子,从容问话:“他们说了什么?”
  官差记着银刀的嘱咐,将话说得委婉了许多,又是这般那般,说得口干舌燥。
  晏鹤京聪明,那些再委婉的话落入耳内,是个什么意思,一下便清楚明了了。
  他将只破得一半橘子放到一边,抽出吕凭的案卷,指尖溢着橘香,翻开来慢慢看着。
  看完,面上顿清,合上案卷,笑道:“这吕氏不识好人心,既觉得是我不择手段,囚他于死牢,再乘虚而入的,那就把他放出来,之后能活,是他有运气,不能活,那倒更好,直接引出六陈铺这条鱼来,省得我又费尽心思了,我也烦透了吕氏。”
  银刀听得身上出了一身汗:“公子……莫要意气用事。”
  晏鹤京顿了一下,一点也听不进劝说,眼里毫无温热:“你找人去六陈铺里走一趟,就说天连连降雨水,知府在七日之内会释放偷种子的囚犯,以开垦九江府的荒地,你再去姚娘子那处说一声,我答应的事情,就当是做到了,我倒是想看看吕氏有什么本事能从官商的手里活命。”
  第82章
  姚蝶玉从府衙里逃走后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她跑走前分明看到了晏鹤京脸上的怒气了,不知之后他会不会迁怒他人。
  正想着,银刀愁眉苦脸前来,将晏鹤京的决定,一字不差说与她听。
  这本该是天大的好事,但姚蝶玉听着,手脚渐渐在失温。
  晏鹤京说过六陈铺的种子案背后是官商勾结,不去翻案,此时把偷种子的人放出来根本不能活命的,就算能活命,身上依旧背着罪名,仍是个罪人。
  想要活命,这个时候断不能放出来的,姚蝶玉冷得颤抖:“这样放出来,六陈铺的人怎会放过这些人?阿凭哥哥身上依旧背着罪名,晏大人怎忽然做这个决定?”
  银刀一张嘴张了半天,一副要说不说的形状,现在二人之间情势不对,说太多反而不好,沉吟片刻后,他没有明着道出原因:“姚娘子,你且让吕氏好自为之,不要再在那儿嫌好道歹了,我家公子这回真的动了怒气了,如今挽回局面的唯一办法,就是赶紧和吕氏一刀两断,我家公子,不是吕氏说的那种人。”
  这般言辞,姚蝶玉听得懂,吕凭在死牢里的说的那番话让晏鹤京知道了,他在生气,好在还有商榷的余地:“晏大人现在还在府衙吗?”
  “在……但是姚娘子你现在为吕氏去找公子的话,只会火上浇油。”银刀不懂儿女情长,但他了解晏鹤京,“这个时候我家公子醋极了,等这醋气稍平再去府衙也不迟。”
  “我知道了。”此时此刻的晏鹤京不仅醋极,还怒极,稍不顺他的心都会弄巧成拙,姚蝶玉定了定心,打算明日才去府衙为吕凭缓颊。
  吕凭的那些话在晏鹤京听来不娱耳,三言两语将他一笔抹倒,所以他会动怒,姚蝶玉无暇细想他是怎么得知这些话的,银刀走后,心神不宁想着该怎么宛转当今的局面。
  想着,夜间难以入眠,翻来覆去几次,不觉东方已白,她起身洗漱为容,午膳之后心怦怦前去府衙。
  一路上她苦思良策,反复把缓颊的言语酝酿好,不想吃了个闭门羹,晏鹤京借口审讯犯人,无闲暇见人,将她拒之门外。
  姚蝶玉当晏鹤京还在气头上,暂时废然而返,想着明日再来寻他把话说清楚,不想一连几日都吃了闭门羹。
  晏鹤京得了刑部的批准,将捉住的犯人全部逮送到九江府质审,他亲自审,遇到嘴硬不开口的,一点也不留张本,直接让人拿板子在他们身上使个风雨不透,以重刑博了名声。
  他边审边捕人,又查封涉案之地,手上的威权一天大似一天,好似唾手可结案。
  一时间,九州内搜捕与查封的文书雪花似飘着。
  晏鹤京把质库的案子办得风风火火,调动府衙的官员,将精力全部放在质库案子上,全然是在给六陈铺动手的机会。
  府衙要释放囚犯的事情传遍了大街小巷,吕仕芳不知真正的情况,得知儿子能出狱,高兴得满面生花,熹姐儿和苏哥儿也高兴,只有姚蝶玉一人在暗地里大增愁绪。
  明明是溽暑天,顶上却自生一团烈焰,姚蝶玉感觉身上越来越冷,在府衙里见不到晏鹤京,她换了办法,去宅院里等他,宅院里等不到,便去园林和飞鹤楼里守着,然而四头跑,脸上的微斑晒出了几点,她能见到的人只有狸奴和银刀。
  银刀见了她,摸着鼻头,面上讪讪的,不敢抬头与她对视:“姚娘子请回吧,我家公子这几日忙碌……不见客。”
  “管家管家!你帮我与晏大人说句话。”姚蝶玉捉住银刀的手,一副急泪,“那日阿凭哥哥说的是无心之言,我也未全部信之,那日并不是有意躲避,是我愚蠢,听了胡话后不免首鼠,只当是我的错,请晏大人,不要在此时将阿凭哥哥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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