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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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语气平稳,却字字如刀,直接将“构陷”、“污蔑”的帽子反扣了回去。
  李大人脸色一变,萧连誉正要开口。
  沈朝青却不给他机会,继续道:“至于北境军械……此事我早已命人暗中查探多时,正待收网。昭王消息倒是灵通,竟比我这个主持清查之人,更早拿到了确凿证据?莫非……昭王与那盗取军械、意图不轨之人,有什么牵连不成?”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回,反将一军,暗示萧连誉做贼心虚,急于灭口或栽赃。
  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哗然,支持沈朝青的官员纷纷出言驳斥萧连誉一党,双方唇枪舌剑,气氛剑拔弩张,如同绷紧的弓弦,一触即发。
  就在这混乱之际。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甲胄碰撞的铿锵之声,以及侍卫的呵斥与阻拦声。
  “何人胆敢擅闯宣政殿?!”
  沈朝青眉头一皱,放下手中的朱笔,心中掠过一丝疑虑。
  他安排的戏码里,并没有这一出。
  几乎是同时,沉重的殿门被从外面推开,掌印大太监林绶手持一卷明黄诏书,在一队全身披甲的精锐禁军护卫下,步履沉稳地走入殿内,径直走向御阶之下。
  更令人心惊的是,他身后还跟着几位德高望重、神色复杂,但显然已被提前沟通好的内阁重臣和宗室元老。
  萧连誉等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愣,暂时停下了争吵。
  沈朝青心中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这阵仗……不像是萧连誉的手笔,倒像是……
  他的目光锐利地射向林绶手中那卷诏书。
  只见林绶面向满朝文武,深吸一口气,展开那卷明黄诏书,用清晰而庄重、不容置疑的声音,高声宣读:
  “朕承天命,抚有区夏,夙夜兢兢,十有八年于兹矣。然天不假年,躬遘危疾,殆弗能兴。皇天后土,实所共鉴。”
  开场白便让所有人心头一紧。
  “君后沈朝青,睿智神武,秉性仁孝,英武明断,克膺景运,深肖朕躬……文武群臣,军民耆老,合词劝进,至于再三。”
  听到这里,沈朝青的瞳孔骤然收缩,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林绶,又猛地转向身旁空置的龙椅方向,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那个此刻应该躺在寝宫里“安心养病”的男人。
  萧怀琰!他竟然……
  林绶的声音还在继续,如同洪钟,敲在每个人心上:“今稽符眷命,岂敢固违?俯徇舆情,逊位别宫,谨于今日,传位于君后沈朝青……其即皇帝位,以嗣大统……布告天下,咸使闻知。咨尔臣工,协心辅弼,同扶社稷……”
  禅位诏书!
  萧怀琰竟然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留下了传位诏书,并且选择在这样一个萧连誉发难、朝堂混乱的时机,由掌印太监和禁军当众宣读。
  这无异于一道惊雷,炸得整个宣政殿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变故震得失去了反应。
  萧连誉脸上的得意和义愤彻底僵住,转为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恐慌。
  他千算万算,算尽了沈朝青的种种反应和退路,却唯独没有算到,萧怀琰会如此决绝、如此不合常理地,直接将皇位拱手相让!
  这完全打乱了他所有的布局!
  第144章 今年的海棠,该开了
  沈朝青也没想到,萧怀琰所谓的对策,所谓的保护,竟然是如此直接,如此霸道,如此不容拒绝地,将整个辽国的江山社稷,以一种近乎儿戏却又无比正式的方式,硬生生塞到了他的手里。
  在他还在精心布局,与萧连誉在棋盘上你来我往、争夺先手之时,萧怀琰已经不耐烦地,直接伸出手,将整个棋盘猛地掀翻!然后,把象征着最终胜利的皇冠,不由分说地戴在了他的头上!
  沈朝青猛地站起身,珠帘因他的动作而剧烈晃动,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林绶已宣读完诏书,他恭敬地捧着那卷明黄,面向依旧处于震惊中的沈朝青,深深躬身:
  “请陛下,即位!”
  他身后的禁军与重臣,也随之齐声高呼,声音震动了整个大殿:
  “请陛下即位!”
  声浪如同海啸,将尚在挣扎的萧连誉一党彻底淹没。局势,在萧怀琰这石破天惊的一招之下,瞬间逆转。
  沈朝青站在御阶之上,感受着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或震惊、或敬畏、或不甘、或期待的视线,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眸子中已是一片深沉的平静。
  他伸手,掀开了阻隔在他与龙椅之间的最后一道珠帘。
  棋盘已翻,棋局,由他重新开始。
  宣政殿内的喧嚣与山呼,如同潮水般退去,被厚重的殿门隔绝在外。
  沈朝青甚至没有多看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一眼,在初步稳定朝局,将萧连誉一党“请”去偏殿暂歇后,便径直转身,朝着帝王寝宫的方向走去。
  他的步伐看似沉稳,帝袍的广袖之下,指尖却微微蜷缩,泄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
  推开寝殿的门,一股浓郁的药味混合着龙涎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殿内没有点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昏暗的天光,勾勒出床榻上一个模糊的轮廓。
  萧怀琰窝在层层锦被与阴影之中,面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衬得那双绿眸愈发幽深。
  墨色的长发未束,凌乱地垂落,遮掩了他部分神情,只留下紧抿的,失了血色的唇,和低垂的,看不清情绪的眉眼。
  这一刻,他像一尊沉寂在黑暗中的,了无生气的玉雕,又像一头蜷缩在巢穴里的野兽。
  沈朝青的脚步在门口顿了一瞬。
  恍惚间,场景似乎重叠了。
  只是角色彻底颠倒。
  曾几何时,在晋国的宫殿里,他是那个坐在高处,却不得不依靠汤药续命的帝王,而萧怀琰是那个看似卑微隐忍,实则眼底藏着噬人戾气的“俘虏”。
  如今,他依旧站在高处,甚至更高,高到了这世间权力的顶峰。
  而萧怀琰,却比当初在晋国为质时,更加不堪,他连站立都显得困难,生命力正从这具破败的身体里一点点流逝。
  巫浔今日低声禀报的话语,再次清晰地回响在沈朝青耳边。
  萧怀琰早年为了在内外交困中快速提升武功,稳固朝纲,曾长期服用微量砒霜淬炼筋骨,此法虽能短期内激发潜能,却极为损伤根基,积毒甚深。
  加之他这五年来,不间断地为沈朝青输送内力压制旧疾,早已是强弩之末。
  如今剧毒入体,与砒霜余毒及寒症相互勾连,如同干柴遇烈火,能撑到如今,已是意志惊人。
  沈朝青从未想过,萧怀琰那身霸道的武功,竟是用这种自毁的方式换来的。
  更未想过,在自己不知道的时日里,这个人曾默默为他做过这些。
  沈朝青缓缓走到床边,阴影笼罩下来。他没有质问传位诏书,没有斥责他这疯狂的行径,甚至没有提起方才朝堂上的惊涛骇浪。
  他只是垂眸看着床上那人,“你今天还难受吗?”
  萧怀琰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笑,却显得有些无力。
  “胸口疼,”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沈朝青,仿佛要把他刻进心里,“但看到你,就不难受了。”
  沈朝青沉默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殿内安静得能听到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他在等,等一个解释,等一个……或许连萧怀琰自己都未必清晰的答案。
  最终,沈朝青开口,“萧怀琰,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我爱你。”
  沈朝青整个人猛地一怔。
  萧怀琰看着他愣怔的模样,轻声说道:“我好像……从来没对你说过……我爱你。”
  他顿了顿,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后面的话语变得轻不可闻,几乎消散在唇齿间:“所以……你不能……”
  你不能什么?你不能辜负我?你不能离开我?你不能……在我付出一切之后,却告诉我这只是一场算计?
  他没有说完,但那双紧紧盯着沈朝青的绿眸里,写满了未尽的恳求与深藏的恐惧。
  他像一个押上了全部身家的赌徒,在揭开底牌的瞬间,暴露了内心最深处的脆弱。
  沈朝青只觉得牙根一阵发酸,猛地别开了头。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胀,几乎无法呼吸。
  爱?多么可笑又奢侈的字眼。
  从他母亲被害死的那一刻起,从他弑父的那一刻起,他早就失去了相信和拥有这种东西的资格。
  可偏偏,是这个毁了他一切、又强塞给他一切的男人,在这个他最意想不到的时刻,用这样一种近乎献祭般的方式,将这三个字,砸到了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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