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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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娘子之姑母盲聋?吾倒觉着并非如此。”县主眼皮轻挑,抿出个凉薄的笑来,“贫家女子命卑贱,哪个不是长成了便要卖到富贵家去,李娘子留家至十六,怕其姑母也囤了奇货可居的念头,怎算得是盲聋?!且——”
  “嘉昌!”清源公主沉了脸色,“慎言!”
  当然要慎言,此话堪称刻薄,就算再如何瞧不上人家,也不该在此大庭广众之下失了妥当,况且——她又一垂目,再次瞧得李辞盈系在腰间的赤绳南珠。
  而长乐公主更是大吃一惊,向是雅静的县主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必多想,李娘子当是与傅弦有了些什么不清不楚的纠葛。
  可男女之事在于你来我往,怎就把怪罪全落在女郎头上?!
  瞅着那纤瘦女郎跽坐席间颤颤发抖,可正如羊入虎口般的可怜,她转转眼珠,“哦”了声,奇道,“原来李娘子竟是肃州人士!?那可不巧了么,你们肃州郡守——”
  话未说完,外头忽一阵利剑出鞘之铮然浑鸣,众人皆一顿,长乐也退后一步,撑袖挡在两位姑姑面前。
  只听外头长卫声线阴冷,“此乃清源公主宴客之所,郡守非请勿入!”
  郡守?!这满长安城,哪还有第二人能有这个称呼,李辞盈猛地一愣,袖下手指已捏得发白。
  隔帘只听裴听寒重重冷笑一声,字字铿锵接上县主之话,“‘贫家女子命轻贱,长成卖与富贵家’?此人间惨事岂非正是朝廷门阀党异,纲领不振,州县官员贪鄙未息之恶果?试问若大魏人人都如县主般能够端坐西京繁华所,花团锦簇镂金铺翠,又有谁愿骨肉相离?!”
  听此一番豪斥,在场诸人无一不目瞪口呆,而李辞盈呢,急得一口气真是不上不下堵在嗓子口,让县主说上两句又怎了,再难听的话她也不是没听过。
  裴听寒如何有本事,也不该指着皇亲国戚的鼻子斥骂,清源公主若是怪罪下来,按律要判他大不敬之罪,那可是要砍头的。
  可怪的是,却似没有人闻见他的话,只见长乐忽瞪了瞪眼睛,说道,“郡守?!可是肃州的裴郡守?!”她冲李宁洛笑,“三催四请人家不来,这会子要被咱们逮着了!”
  一拎了裙摆,便扑在那雕花玉栏上探了脑袋去瞧。
  清源公主也“哦”了一声,“外头的人是裴家九郎?!”她做个手势,低声吩咐旁人,“快请他进来说话。”
  “……”这一拳打在棉花上,可让人没法子再使后招,裴听寒一闭眼,只道,“水阁乃女子宴会之所,恕某难以从命,此来只为着大都督急令召见案件证方而证方迟迟未至,某奉命催促。”
  吵吵囔囔一番,差点儿把正事也忘了,清源公主正愁没法子收场呢,“哦”一声,点头,“那李娘子去罢。”
  李辞盈方得解脱,抚了抚发沉的心口,仍是既忐忑,又觉恼怒,可若要仔细说一说她为何忐忑,又为何恼怒,却又实在摸不着头脑。
  总之,在她不晓得的地方,定然是有人做了什么手脚,否则今日之局她也不会如坠云雾。
  会是谁呢?偏偏此生她只得一名仇敌。
  一个无用的狠眼不知道往哪里瞪才合适,李辞盈磨了磨牙,扯出了一个礼节完整的笑容,才垂眸告退。
  掀了幔帘出来,绯衣少年仍蹙眉肃脸立于灿灿明媚之下,阁上琉璃沉彩昭明,万顷光霁落于其身,裴听寒沉着一双凌厉的眸子,却又在与她目光相接时,霎时涌上晶莹的水泽。
  裴听寒昂首眨了眨眼,又将泪珠全都忍了回去,再看她时,眼角早洇得红透了。
  “……”这一刻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李辞盈哪里再想责怪了他的莽撞,只垂眸喊了他一声,“郡守……”
  位卑言轻,身不由己,终究是来晚一步让她受了委屈,这一声不带怨言的轻语可把人喊得心乱如麻,纵千言万语难在这儿开口。
  裴听寒低声道,“大都督此刻忙碌,咱们往浮光阁等他。”
  第78章 “不许走。”
  浮光阁距此不远,离了碧湖,再自回廊往青石径走小半刻,可见得今日为宾客专设的歇所。
  高柳鸣蝉,幽幽一片绿影遮下岸畔喧闹的人声,深宅回归静冷,李辞盈抬眼望望,小阁前青松苍劲,树荫下边搁有好几张躺椅,两位锦服儿郎正阖眼歇息着。
  陆暇立在小阁外悬着的篷布灯笼下边探头探脑,好似等待多时了。
  “三娘!!”这人不分场合的毛病没改,见得了裴听寒后边那张纤影,便顾不得旁人惊诧的目光,拔足疾步而往。
  未至廊下,已是一张大掌盖在脸上,陆暇两眼一黑迫停在原地,才听头顶裴听寒凉声说道,“某与证人问话,你且在外边候着。”
  陆暇矮身躲了他的手,怏怏“哦”声,瞥眼瞧了李辞盈来,立即错愕吸一口气,“你……”
  他与李辞盈一块儿长大,对她的样貌可谓极其熟悉的,可不知为何此时错眼一撩——人还是那个人,模样、神韵却大有不同,他险些是没把她认出来。
  李辞盈当即刻晓得,自个今日之妆容必定是萧应问嘱咐片玉故意为之,否则裴启真、嘉昌县主,甚至于陆暇,又怎会个个惊疑?
  为着外边院子依旧有宾客走动,小阁便没有关门,裴听寒令陆暇守在外间,仔细嘱咐了两句,才掀了竹挂幔,蹙眉往帷屏后边去。
  转过画白翎五牒屏,便见得那女郎垂眉跪坐在莞草席上,一昂首来,杏眸积雾,只咬唇颤颤喊他一声,“裴郎。”
  方才在水阁中受冷嘲热讽也泰然,怎得这时候反而要落了泪来?裴听寒忙加快脚步,一面垂首去取袖中的帕子。
  上回乐游原一行之后他们就没再碰面,李辞盈借给他的帕子也只洗净了时刻揣在袋中未还,没想到这会正派上用场。
  他手忙脚乱捻了帕角,一样跪坐在李辞盈面前,抬手就想为她掬泪。可没想到那女郎瞥见帕子过来,不知为何眸底竟漫过一丝嫌恶,侧脸不由自主躲开了他。
  “……”裴听寒的手一下僵在半空中,岂止是手,他整个人都仿佛被冻进了她那个冰冷的眼神里边,骨血凝霜,呼吸滞紧,僵硬得没办法动弹。
  他缓缓垂眸望着那帕子,解释道,“……这是阿盈上回落在我这儿的帕子。”并非为他所有,是以她不必惊惶。
  李辞盈哪里不晓得那是她自个的东西,正正为着如此,才使得倏然被它惊了一跳。
  她可没有任何一刻如此时般恨透了萧应问,只怪那人拿了她绑腿的绸纱尽做些厚颜无耻的事儿,害得方才裴听寒递来帕子,可不就让她想起了那些个恶心事儿。
  不慎斜了裴听寒一眼,可不把人家的心都瞧凉了?
  亏得李辞盈及时补救,“裴郎!!”呜呜咽咽喊他,慌忙忙是往前扑了半寸,一脑袋险些撞了裴听寒个倒仰。
  好在是裴听寒反应迅速,一手揽住她来,另一边反手及时撑稳身形,两人才有惊无险坐拥在席间。
  再垂眸去瞧,只见鬓云斜插香簪玉,颊印红晕醉似春,李辞盈既羞又娇地咬着唇,哪里有方才那冷淡厌恶的半点影子。
  裴听寒一晃神,下意识为她扶平发间的玉簪子,就要将人带起来。
  可李辞盈哪能让他如愿,她复搂了他的肩往下压了压,咬耳轻语道,“不许走。”
  他哪里想走,可——裴听寒回首望了一眼,虽是有面屏风挡着,可外头要有人想闯进来也不难,真瞧见他们如此这般的,让阿盈以后如何做人?
  “我不走。”他无奈叹了声,“咱们起来再说。”
  李辞盈可不管他的,将脑袋往他滚烫的胸口一搁,自顾自地责怪起人来,“大都督分明没有空闲见我,哪里又来的‘急令’,裴郡守胆儿大什么事儿都敢做,就单单不敢在这儿与妾说两句话?”
  声缓缓,语羞怯,似是细声吹兰,密语低述,纤软的风流落在耳边,可让人心里头压不下躁意。
  裴听寒深吸一口气,认命依了她去,只答道,“大都督的确令尽快召你来问几句话,某不过设法为他办妥这件事罢了。”
  李辞盈哪里信,手腕下落,就近在裴听寒腰后边拧了一下,哼声道,“狡辩,人家要听实话。”
  她可真是……裴听寒紧了紧腰腹,闷声道,“某实不愿让你平白无故受他人指责——”想了想,又说,“‘平白无故’四字也当去了,世间挟持着风雨的磨难,皆由我来替你挡着才好。”
  说这些难为情的话,可让他觉着极是不自在,耳上渐渐染上了红晕,声音是愈来愈低,到了最后好似都有些含糊了。
  “郡守在说什么呀?”李辞盈捏捏他的耳朵,笑道,“我可一句也没听着。”
  两人离得这般近,裴听寒不信她没听着,垂垂脑袋搂紧了她,闷闷哼了声,“好话不说二遍,没听着,便罢了!”
  这般垂着脑袋,可不正巧让李辞盈又注意到他发上的玉冠,她直了直身子,略有些感慨在那玉冠上摩挲了几下,柔声说道,“等回了肃州城,咱们再邀亲朋,好好地为您庆贺生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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