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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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娘——”半句话没说出口,他只见得眼前一晃,辇上锦帘又重新落回原处,傅弦“欸”了声,皱眉看向萧应问,“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话毕想绕开他进到车里去,可萧应问墙似的堵在那里,仍是半点不肯让开。
  “说什么?”萧应问按住傅弦肩膀将人往后推了几步,扯了唇提醒道,“李三娘是什么人,你别忘了自个的身份。”
  傅弦此时哪里听得进去这种话,断章取义重重点头,“她应当是还不知道我的身份!”
  知道之后应该能拿正眼瞧瞧他的!
  “……”萧应问匪夷所思,“我是这个意思?”
  而傅弦思虑更多,见着萧应问敢将李、庄二人同搁在这马车之上,他倏然想起于砂海那夜,表哥特意提醒过要将庄冲留下,免他“日后追悔莫及”。
  由此当知得,庄冲与李辞盈关系匪浅。
  说破这事儿对李辞盈没好处,傅弦只冲萧应问感激一笑,想了想,突然问道,“表哥,上回你办咸州郡守妖言案,上边是如何断定的?”
  那个案子证据确凿,萧应问也没多犹豫,漫不经意答道,“咸州郡守滥信祆教妖言,几番昏令致城郭百姓惶恐外逃,内阁以十恶论处,已判他秋后杖决了。”
  傅弦笑了声,意有所指,“咸州偏远,郡守一职亦空悬,数月没找着合适的人指派,城里乱糟糟的,官家定是忧心得紧罢?”
  话说到这个份上,萧应问如何不懂?他睨了傅弦一眼,“有人自幼立志高远,非历遍江河山川不肯归,如今不知怎么的竟甘愿安于荒野之地,你想想,若是县主知晓此事,你当如何?”
  傅弦一摆手说“不会”,“我母亲怎会知道?某愿为官家分忧,自请戍边城,岂非‘志高远’乎?”他一停顿,看萧应问道,“当然,除非表哥说漏了嘴,没人知晓某是为了李三娘。”
  “若要人不知,自己的尾巴先藏好。”萧应问往四周环顾一圈,轻哼一声,“见着李三娘眼珠儿都不会转,你能保证得了这里所有人皆能为你守口如瓶?”
  这会子飞翎也已将埋伏在山峭之中的匪徒首领押送到他们面前,闲事莫谈——如萧应问若料想,楚州牧不敢发营兵来剿,只以银钱三千买通沙州马匪远远跟在岐山营后边。
  那响马头子作恶惯了,没想到自己有沦入法网的一日,下来瞧见岐山营所用兵刃,哪不知自己闯下大祸。
  他跪在地上又是作揖又是痛哭,“官爷明鉴,小的不知您是朝廷的人,若是早早知晓了,怎敢做这大逆之事!”
  “饶了小的一条狗命吧。”话毕了,脑袋磕在沙地上砰砰作响,一抬头来,络腮胡上血迹斑斑,瘆人得紧。
  萧应问“嗯”了声,冷然道,“在肃州地界内猖狂,吾自当将尔等交接给肃州郡守处置,断不会滥用私刑。”
  他似对马匪来历、动机丝毫不感兴趣,扬手喊人道,“来人,把他与迷津寨俘虏系在一处,押回肃州城去。”
  裴听寒是什么人,自他到了肃州来,多少寨子倒在铁蹄之下,这回连大名鼎鼎的迷津寨也覆了难,马匪顿时抖似筛糠,忙往前挪了两步,讨好道,“官爷!官爷且慢!小的是、小的是沙州人氏,犯了事该移交沙州郡才是,您看这——”
  轮得到他教人做事,戚柯冷笑一声,提了剑柄往人心窝子里凹了招狠的,厉声呵道,“小心回话。”
  马匪哪能不晓得萧应问定要他吐出几句真话才罢休,嘶着气,诺诺点头,又道,“您留小的一条贱命,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萧应问好似正是满意,又“嗯”一声,招手令左右搬来宝椅,撩袍稳稳坐靠,他也解了那柄小刀在掌中把玩,“让吾来审当然可以,只不过,我不喜有人以谎饰罪,更不愿意浪费辰光在不必要的讯息上头。”
  “当然、当然。”马匪一抬头,但见得萧应问墨瞳深幽,手上那柄薄薄的小刀也似裹住冬日霜风,寒芒四射,骇人刺骨。
  他吞咽了一口,才措辞道,“您应当也知道,做小的这一行,最忌讳就是问雇主来历。”他一停顿,又觑萧应问一眼,“来人谨慎,此番是将您的路线、人数等以飞鸽传信到我寨中,并附有半数定金——”
  一千五百两银子之巨,想来只能以柜坊凭帖付,“雇主方令小的务必保管好别让您得了去,可小的倒觉着自己不会失手,是以还没来得及去换。”马匪“嘿嘿”一笑,“就在我这袖笼袋里头呢。”可惜他被捆得结实,只能点头示意一旁的戚柯来拿,“有了这份凭帖,您要查雇主来历也不难罢?”
  萧应问微微颔首,戚柯才上前一步,展开那人袖笼想要拿证据——马匪之袖袋缝得七弯八绕,里头什么宝贝都有,倒真不嫌坠得慌,戚柯摸开好几串玛瑙宝珠,手指忽戳着个冰凉的物什。
  那匪徒眸底精光一闪,方才摇尾谄媚之神色尽敛于冷漠,他以肩借力猛得撞开戚柯,而后举臂向前——
  袖中乾坤乃是一支见血封喉的毒箭,其速迅若霹雳惊弦,直冲萧应问面门而去。
  第34章 “三娘坐到某身上来也不是第一回了。”
  薄云散尽,碧清晚晴,李辞盈清晰听得了飞箭没于血肉之中的“噗噗”轻响,而后坠地之声犹若惊雷于耳,她不自禁打了寒颤——真是奇了,历千难万阻也未损分毫的人,竟真败于区区俘虏暗手之下?
  周遭一切声响似销声匿迹,李辞盈倏然眨了好几下眼睛,才撩了袍子要跳下车去,一松开车架的依仗,她才晓得自己腿脚发软,庄冲在耳边喊她她也听不见了,只迈步子要往萧应问那边去。
  那边早乱作一团了,袖箭出手的下一刻,戚柯就已挥剑击杀了那名伪装为马匪的死士,可惜他们距离太近了,近到或许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
  她见着萧应问被那股巨大的推力带倒好几步,昂面摔开宝椅,“轰”一声倒在沙地中,灰尘漫天飞扬又再落下,他却卧在那儿再不动弹。
  “表哥!”这一声肝胆寸断的呼喊,直将李辞盈最后希冀也击得粉碎,未等她靠过去,飞翎与傅弦已将人抬上了架子,匆匆就往马车这边赶。
  那群人愈走愈近,虚空中浓腥的血雾也随风扑到上卷睫,压得重了,她颤颤眨眨眼,咸稠的赤红滚过眼角,立即与眸中欲落未落的水光凝作绯色圆珠——
  护卫们围得太紧了,她只于缝隙间见到那只仍在震颤的毒箭,以及顺着萧应问那对臂鞲金纹垂垂泼在沙地上的鲜血……
  好多血……苍天无眼,永宁侯世子真就死在肃州地界了!!裴听寒这辈子也别想往上升了!
  哦,也没人能再保住庄冲,李辞盈一抽噎,腹中竟还不争气咕噜噜喊起饿来,是了,那碗粥被萧应问喝了,匆忙忙赶到这里,她已很久不曾进食。
  一切成空!连肚子也是空的,李辞盈气得呛出一声哀哭,使劲揩了揩发痒的眼睛,呜呜啧啧哭得快要晕过去。
  怎么回到肃州驿馆她也不知晓,等了回神,只于廊间瞧着戚柯阴沉着脸戍守在他的屋子附近,侍从一盆盆污黑的血往外头泼。
  好容易抓住一人问问庄冲的状况,那人却答道,“公子弦令人将迷津寨一众都看管起来了,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得靠近。”
  而傅弦已亲往城内遍寻名医,此时并不在驿馆内。
  肃州出了这事儿,郡守等人少不得来看望,李辞盈刚放开那人,就瞧着门外稳步赶来几个熟悉的身影——裴听寒、李少府、唐明府携几位医者前来探看情况。
  她惊得连退了好几步,一摸脸上,还好覆面仍盖着。
  在廊柱后头立了一刻不到,戚柯便送了那三人出来,裴听寒垂目听得医者絮絮在言,脸上神色比陇西的天儿还要沉得快。
  李辞盈的心也一寸寸冷为灰烬,连肃州仅有的几位神医也束手无策,看来萧应问这回是真的没救了……
  至此三日驿馆完全封闭,任何人想要出入都需公子弦手令,而其人忙碌奔波于各方之间,找不着任何空闲与她说话。
  至第四日戌正,戚柯这样的壮汉也熬不住染了风寒,李辞盈取了东西从客屋前经过,听得有人劝他去休息。
  戚柯声音低靡,“弟兄们尽折于无界砂海,如今郎君身边只某一人而已,某不在这儿守着,岂非辜负了郎君信任?”
  飞翎卫也摇头叹气,“可纵使铁打的身子也受不起这日日夜夜熬着,且歇了这几个时辰吧,若这边有事,咱们即刻就去喊您过来。”
  见着戚柯仍然要倔强,飞翎只好拍拍他肩膀,劝说道,“戚兄忠心仰不愧天,只是如今郎君正是虚弱时候,您又染了风寒,实不好再守在四周。”
  戚柯闻言猝然一惊,他甚少染着什么病痛,这一层还真是没有想到,他忙捂住口鼻退了几步,“王兄弟言之有理,是某疏忽了。”
  转身几步要找医者开药,错眼一望,却见着了隐在廊灯下的女郎——李三娘手中三张胡麻饼烤得金黄酥脆,翕鼻轻嗅,面油香气绕梁,或她已忍不得这一时半刻,其中一张饼上头缺了两角,还印着个小小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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