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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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辞盈微微愣神,也举掌覆在车壁之上,车轮铎铎擦出阵阵轻响,这里实打实是一张铁铸的笼子——楠木马车四壁加固两层软铁,丁卯各司其位,一丝不差牢牢将此间固为风雨不透的安身之所。
  “费气力做这些功夫……”庄冲很好奇,歪了脑袋问她,“阿盈,你与他究竟是——”
  霎时间犹风过耳,嘈嘈声切得心口莫名生出躁热的烦闷,李辞盈抬眸凉凉盯他一眼,反问,“与其关心介个,不如说说你为何要纵火烧了白家庄。”
  看着庄冲蓦然变幻的脸色,李辞盈心中也已有了答案,“是阿姐的死另有蹊跷?”
  默然片刻,庄冲缓缓开口,“斯人已逝,此时再将旧事告知于任何人,不过徒增伤悲。”
  果真如此,李辞盈自嘲笑了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阿姐不过是往娘家多送一只年鸡,那白家婆子发觉了便日日念叨,正月天寒地冷要催人在院中洗涤衣物,白二郎顾忌阿姐腹中孩儿,才免去几日责罚。”
  “可此事更如一根倒刺戳在白家婆娘眼中,以至她于阿姐生产之夜拿乔作怪,任凭里头如何痛呼,她也不肯令稳婆进到屋子中去。”
  白家二郎懦弱愚蠢,只道女人生孩子总归是要痛一遭的,也有意让李大娘子晓得如今究竟谁才是她的“家人”。
  庄冲冷笑一声,“魏律有则,诸邻里间告而不救者,当以不救助论处,奈何世上有种杀人法是见不着刀子的,施害者不被律法规诫,也不必受牢狱之灾——嫁与他家为妇,关门闭户则无法无天,将我阿姐随意作践摧残。”
  这事实本不该让他人知晓,然那年庄冲出三州做工,正巧遇得有一同工醉后失言,将某家硬生生熬死媳妇的事儿念了出来。
  “纵观肃州十乡八县,还有谁家出得了双生子?”现在想来,犹是十分可恨,庄冲眼圈睁得猩红,哽咽一声,又说道,“我从不后悔做了这事,只是害你与姑母多伤心一场,吃这许多苦头。”
  那时庄冲区区十岁,行动间留下不少把柄线索,前任郡守曹英亲手处理此案,很快查明了内情。
  庄冲道,“曹郡守自廨所撤走了白家庄失火案的卷宗,也令我从此隐姓埋名,成为肃州城安插在迷津寨的一枚钉子。”
  是前郡守撤走的卷宗?李辞盈恍然,不怪那日照夜阁失守,裴听寒却泰然没往屏风后查看一眼,或他此时根本都不知晓书房中藏有暗格的秘密。
  庄冲根骨奇佳,手段又足够狠辣,不消多久受了纪爷子的器重,而后更是将与祆教对接的重任也交予他。
  庄冲叹了一声,“正是收网之时,曹郡守却骤发急病离世,我与肃州失了联络。这一年小心周旋,也考量新任郡守之人品。”
  李辞盈冷笑声,“要考量裴听寒的人品,想必这一年以来,你没少往肃州活动?”
  否则他也不会即刻就晓得李辞盈口中所谓裴听寒“强迫民女”实为情急之下的胡言乱语,更遑论对祆教特使说出她有“急智”云云。
  庄冲认了,点头道,“阿盈,并非我不愿与你相认,这些年我犯下罪孽无数,早配不上过平淡温情的日子。”
  既是如此,何苦搅乱家中宁静,或动荡妹妹与裴听寒之间难得的缘分。
  这么一说,庄冲并无叛国之举,只不过是曹郡守安插在祆教与迷津寨的耳目罢了。
  李辞盈想起一事,不由自主打量了庄冲一眼,问道,“你于祆教挂名‘佟某人’,不知其名姓为?”
  庄冲不知她为何这样问,未设防答曰,“是随意取的假名罢了,姓佟名远,只用做与祆教特使联络用。”
  佟远……李辞盈“哦”了声,挑眉看他一眼,却没再说话。
  这是个什么意思,庄冲不理解她这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追问一句,“怎么的,这个名字有何不妥?”
  李辞盈不回答,反问道,“纪爷子既有狼子野心,怎得不把这事交给纪清肴,却让你担此重任?”
  缘由足够简略,纪清肴身为沙盗却仍有赤子之心,从来看不惯蕃贼,更加蔑视祆教所为,凡此二者来犯,必究其所用,穷追百里方休。
  纪爷子临了了也没想通自己怎教出个正气凛然的女儿来,握了庄冲的手,请他起事之前务必先与迷津寨切割完全。
  想来前世挑明此事之后,他与纪清肴便再没了因果,无论为着庄冲听命于迷津寨死敌裴听寒,或是他曾为祆教做事,都无法让纪清肴觉着好受。
  歪打正着找着了佟某人从来不近女色的缘由,李辞盈无奈撇撇嘴,叹气靠上车壁,却是这一瞬,脊上倏然一震,随后密集的嘈杂声响于四周猛击,好似骤雨滂滂,狂乱雨线卷江潮海河奔流,铮然如响雷。
  第33章 “无人知某是为了李三娘。”
  “是楚州牧的人!?”明知飞箭不可能穿透这特制的铁片,李辞盈仍是很珍惜着两人的小命,掀了车上厚厚的毡毯,将自己与庄冲一并裹得严严实实。
  而庄冲呢,只觉呼吸困难,眯眼“啧”了声,问道,“你怎与那姓萧的用同一种气味的面药?”
  “……怎会?”李辞盈翕翕鼻子,这些天以来,李家确用着萧应问送来的那几管面药,可这东西价格不高,怎可能上得了萧世子的脸。
  庄冲耸耸肩,“绿豆味儿,和迷津寨所制的发膏相差无几。”
  发膏……?发膏?!
  李辞盈终是想起了前世裴听寒送她的那一小袋玉芙蓉澡豆子。
  一切缘由竟因它而起!那日幽云林中,只凭她发上玉芙蓉香气泄露线索,萧应问便顺藤摸瓜知晓了她的身份。
  “狗腿子、狗鼻子。”李辞盈恨恨啐了一口。
  也不知在骂谁呢,这样咬牙切齿的。
  可听得了她这样两声唾骂,庄冲纷乱的心境却就此安稳下来,这些年他多次途径肃州却不敢出来相认,更有惧怕家人怨恨他当初不辞而别的缘故。
  “如今两厢无芥蒂,我也死而无憾了。”他向后靠了靠,深深叹了一口气。
  “死而无憾?!”李辞盈可不愿死,虽外头闹得沸反盈天,但萧应问早做万全准备,怎能让区区盗匪得逞,她盯住紧扣的铁门,慢慢说道,“以萧凭意的本事人脉,要寻到你体内蛊毒来历应当不难,等此间事了了,我会——”她顿了顿,“我会再求他一次,必不能眼睁睁瞧着你死。”
  瞧萧应问样子似懒再和她多说一句话,大不了,就再从傅弦那边借些势头?
  庄冲却觉得不妥,“你…要如何求他?”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口,“之前他怎得轻易答应你会饶我一命?若为保我损阿盈利益,我万不能允准。”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不觉可笑?虽庄冲较李辞盈早一刻来这人世,可两人自幼是没大没小惯了,他何能在她面前摆兄长的谱?
  但瞥见庄冲忧心烈烈,李辞盈无奈只好将傅弦的事儿简单解释,“萧郎君之表弟是世家公子,一路跟着他来陇西历练,想必家中少不得嘱咐他多照顾着小的。”
  傅小子热血无畏,可萧应问怎能任由傅弦与她纠缠?施下恩惠让她知难而退,也是警告她别招惹傅弦一分一毫。
  之后回到长安,两人相距万里,傅弦自会把她忘得干净。
  一个两个都觊觎人家美色,庄冲实在不爽,冷冷哼道,“究竟是你纠缠傅六郎、还是那混小子纠缠你都两说,姓萧的倒未雨绸缪起来。”他“呸”了声,“真当自己是块香馍馍了,谁稀罕。”
  义愤填膺,豪气冲天,按李辞盈说,幼时阿姐就不该给他读那些志怪奇闻,她白庄冲一眼,“谁稀罕?我稀罕,若不是为着裴郡守前程光明、长安城又太过遥远的缘故,我倒十分不介意往傅六郎那边再使点子气力。”
  傅氏盘踞长安,其背景冗繁复杂,实则这一句也算不得李辞盈的真心话,只不过她瞧不惯庄冲这副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清高姿态——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真是金子打造的人儿肯为她如痴如狂,李辞盈怎么的也得从边角敲下些利好来,银子怎么赚也不嫌多,越是穷奢其华,握在手中也越觉着安宁。
  怪就怪在这一句妄语之下,外头忽得就鸦默雀静,是一点儿声响都听不着了。
  右眼皮止不住地跳,李辞盈心道自己不该如此倒霉的,下一刻风声震门,一只骨指分明的手握在了璀璨锦帘,随后轻轻一掀——
  外间无数辉明顷刻聚于眸色,李辞盈侧开脸去避,余光辨清来者两人之面貌,真是悔得肠子阵阵抽痛。
  此刻酣战已息,岐山营的将士们开始打扫战场,萧应问一柄寒剑当先,脸色之冷冽自不必多提,而他身后少年挺拔一张轮廓为炳彩日光描绘,神情也似焕上新生。
  显然将她一句混话彻底信进去了。
  自然是的,傅弦万想不到原来李三娘始终冷淡,只不过是嫌弃他无功名在身,比不得裴听寒能坐得肃州郡守的位置。
  想攒些功名还不简单么?沉寂良久的心思如潮涌冲刷,傅弦情不自禁上前一步,想再求证李辞盈话语中有几分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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