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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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三娘的确冷心冷肺,这边两弟兄于凄风寒雨腹心相照,她躲在后头听便罢了,竟看戏似的还能嚼得进一口消夜(注1)。
  戚柯重重哼了声,嘱咐飞翎一定守好此间,“万不能让别有用心的人进去打扰郎君休养。”话毕看也不看李辞盈一眼,昂首绕过她,快步离开了。
  狗腿子就是狗腿子,萧应问是他戚柯的主子,又不是全天下所有人的主子,难道他死了,其他人就不会饿、不会困、不会累了?
  李辞盈莫名就挨了他一个冷脸,立即打消了去看望萧应问究竟如何的念头。
  拎了夜食回屋子去,恨恨吃得囫囵饱不作数,又摇铃喊人烧上热汤,她今夜非要睡个惬意清爽不可!
  肃州驿馆虽比不得瓜州驿馆雕梁画栋,但好歹是各宗国使者暂居之地,朝廷每岁都付了银子来修缮的,净室里头浴桶木料厚实宽大,热汤泡上大半个时辰也半点没凉下去的征兆。
  这下可把人的腿脚都泡得酥软了,李辞盈不再想那些烦心事,只懒懒侧趴在木桶檐边,舒舒服服叹了好一会儿,又剥了小几上的冰好的特贡樱桃来吃。
  为人,与为人上人全然天差地别,若非是——李辞盈长叹一声,情不自禁抚上绯烫的脸颊——若非是这样一张脸,她不论在尘土之中爬滚多久,都决计吃不上这样的好东西。
  嫁与裴听寒之后,少不得有人在背后说她以狐媚上位,可惜李辞盈觉着自己所为并无不妥,几句流言蜚语罢了,比之饿着肚子熬寒夜又当如何?
  莫非博得贤良淑德的好名声,就能让她不觉饿、不觉冷?
  也不知泡了多久,她晕晕沉沉似是有些乏了,撑手慢慢步到外头来,没有侍女伺候着,她只得自个去够雪衫。
  垂眸系好带子,眼睛也快睁不开了。为着没有开窗的缘故,此刻梁木间萦绕层层白雾,她揉着眼睛行到榻间,一步步也像踏在云上。
  掩手打个哈欠,正待扶手坐下,忽得手指触到什么冰凉的物什。怪哉,她没把什么玩意儿搁在榻间呢……
  掀了眼睛一瞧,李辞盈悚然退了两步——本该半只脚踩进阎罗殿的那人就好端端坐在她的榻上,这教人简直比见了鬼还害怕,她又猛退一大步,掐了嗓子就要失声喊出响动来。
  萧应问倒没料到她反应这样大,抢前迈了一步上去,反手捂了她那张毫无遮拦的嘴,低声道,“喊什么?!”
  喊什么?!这都见了鬼谁能不喊?!李辞盈吓得手脚发软,“唔唔”挣扎几声未果,倚着那人手臂就往地上倒。
  “某松手了,你别喊。”
  见她点头如捣蒜,萧应问才慢慢移开手掌,方将她那张嘴巴放出来,却又是半句,“救——”
  这声尖喊于寂夜之中不知多少突兀,萧应问两眼一黑,又捞她一把,把人紧紧扣回身前,气道,“究竟做什么要这样鸡猫子喊叫!?”他捏了人家下巴把她脑袋转向自个,又靠近半寸,低声道,“看清楚,是我。”
  李辞盈怎得不晓得是他,就是因为是他她才怕的啊。且说她这一世不知做了多少亏心事,单就萧世子不幸离世她立即胡吃海喝来看,的确值得他来算上一账。
  悔不当初,她呜咽一声,炯炯清眸顷刻泣下涟涟,圆润的水珠若泉涌奔流,哭得那一个上气不接下气。
  “……三娘?”萧应问吃了一惊,握了她肩膀把人转过来,垂眸仔细地瞧,“你究竟怎么了?”
  那女郎却颤颤难开口,泪珠千点自她熏得红透的脸颊垂落,又顺着柔美轮廓一路洇进薄薄雪衫,萧应问低头瞧了一眼,立即昂首抽离了视线。
  来得匆忙,他也没有带上帕子,只得折了衣袖胡乱在人家脸上抹了两圈,好好一件袍衫涕泪交错,他嫌弃叹一声,抖抖袖子又折向另一边,眼不见为净。
  做了鬼也这么讲究?李辞盈这才从迷蒙中缓过神来,欸,他没死啊?!可那日分明见着毒箭戳在他额间,怎得如今还是个全乎人呢?
  李辞盈倒不信了,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光滑温热的,她大惊失色,开口道,“您还活着呢?”
  “……”萧应问以十数年之规矩教养极力忍下了喉咙中滚滚而来的一口恶气,冷哼出声,“敢情三娘是以为自己见着鬼了,怕得哭成这副模样?”
  那可不,李辞盈讪讪扯了个笑,摇头否认,“怎会呢……”她垂眼瞧瞧自己,又没忍住怒气,“屋子里雾气漫漫,您莫非不知道妾在做什么,怎就能莽撞闯进来?”
  萧应问笑了声,“某坐在那没挪过地儿,不是三娘一步步走到某面前来的?”
  李辞盈只道自己困迷糊了,嗔他一眼,斥道,“见着我过来,您莫非不会躲开?非要惊人家一跳,险是魂飞魄散了。”
  萧应问好笑“哦”了声,“三娘坐到某身上来也不是头一回了,某还倒您是有意为之。”
  李辞盈懒与他啰嗦,“郎君此来,可是找着了新线索?”
  “若我说没有呢?”
  好笑,没有线索他哪里会纡尊潜到这儿来?李辞盈思索片刻,问道,“虽说那死士并未真正带着那张凭帖,但要请得动这样一个人,必定也花费不少银钱,莫非——”她眼睛一亮,“这几日您遣人往各州柜坊查验过了?”
  与聪慧人说话省下多少唇舌,萧应问赞许点头,“三娘料得不错。”他话锋一转,又问,“你对安西县地形是否熟悉?”
  这个自然,李辞盈点头,“那边的柜坊有大笔支出?还是找着了光明特使的踪迹?”
  萧应问阖眼称“都有”,“演了这几日,也足够让楚州牧以为某重伤未愈,你既熟悉地形,便领某往安西县一行,如何?”
  李辞盈自是愿意的,能找着光明特使,就有可能找到庄冲所中蛊毒之解药,不过说起这个,她又问道,“那日您没有受伤?”
  萧应问哼了声,“袖箭虽快,但好在三娘所误赠的那对臂鞲实用,鞲上新革卸下他半数气力。”纵使卸下五分攻势,那箭依旧给他戳了个对穿,取出箭头好几日,臂上伤口仍隐隐作痛,他长叹道,“但无大的妨害。”
  而李辞盈呢,在他咬重那个“误”字的时候,两只眼睛已忙得不知往哪里飘了,她“唔”了声,又讨好冲他笑了笑,“既然这样实用,那妾再给您织一双新的,就是不知您想要什么样的纹案呢?”
  他稀罕么,萧应问哼声道,“免了。”
  第35章 “夫人抓稳了。”
  是年,大魏陇西商路通畅便捷,自肃州往瓜州安西县一途,绕过无界砂海修铸平直宽敞的官道,往来者繁多。
  交待傅六郎千万照料好庄冲后,李辞盈才一步三回头与萧应问潜出了肃州城。
  而后者呢,又不知从哪儿变出两张以假乱真的过所来——此番李辞盈用以乔装的身份乃是自瓜州嫁去咸州的一名商妇,去岁末其夫君意外身亡,如今丧事刚办妥当,自家阿耶又生重病。
  于是她干脆散尽奴仆、收拾行装、与前来接应的马夫一同回瓜州老家去。
  至于那名“马夫”——李辞盈就不晓得谁家马夫裹在麻布短谒中还能是这么个模样。
  萧应问不解,“怎么个模样?”
  行途至第三日,他俩个已接近安西县地界,晌午日头正盛着,萧应问又不耐光照,此时脑袋上一张用料平平的罩儿帽遮得紧密,虽是看不清面目,然粗布薄衫之下挺拔身姿更显横窄,一旦使了劲儿攥缰绳,那手臂上流畅青筋脉络撑在半袖轮廓分明,端坐车前青松雾雪般的,哪有半点奴仆的样子。
  李辞盈打量他片刻,一言难尽,“不像。”
  萧应问正专心架车,听罢不以为然,“或是三娘先入为主的缘故。”他这样安排自有道理,“虽咱们在肃州驿馆步下了疑阵,然凡事不可掉以轻心,前头过武敬关时候,夫人没瞧着那些锦衣华服的年轻儿郎都遭了什么罪?”
  他说的事她如何不知,武敬关突然之间严防死守,大概也有楚州牧的吩咐在,前日过关时,只要有人过所拿得慢了些,痞兵能把人束带也扯断了。
  可这人一口一个“夫人”恭敬喊着,多少又让李辞盈想起那日太和偏殿中的不愉来。
  况且她还不晓得在丹霞岩谷中萧应问那一句莫名的“昭昭”究竟怎么回事。
  李辞盈环看官道两侧缓慢退后的枯木,张了张嘴,还是提议道,“妾真当不起您一句敬语,这儿也没别的人,不若您还是喊我作‘三娘’的好。”
  萧应问余光一瞥,李三娘娥眉轻蹙,一手扶于车帘上,眸色低垂,怎就显出些怅怅然的忧愁来。
  他思忖片刻,“左右不过一句称呼,乔装之下咱们多喊两声也好不在关键时候出了差错。”他想到什么,挑眉笑了声,“怎么的,夫人怕我日后就此事找您清算。”
  他倒有那么点自知之明,李辞盈望天,嘟囔一声,“可不是么。”
  如今萧应问是没察觉出什么,若是即刻晓得了李辞盈日后对他与李家“大计”的妨害,只怕她横死在他面前他都不会眨眨眼睛罢——就如那日在台狱暗室那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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