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杀了谁(出书版)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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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贺转向春那,正襟危坐地说:
  “您一定很痛苦。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您先生的事,真的让人万分遗憾。希望他能安息。”
  春那默默低头回礼。这两个月来,她早已习惯接受他人的致哀了。
  “您是什么时候知道除了您先生之外,还有其他被害人的?”
  对于加贺这个问题,春那无法立即回答。她晃着头寻思了一下。
  “我应该是从警方那里听说樱木先生还有的场先生遭人刺杀。不过其他人,是什么时候从谁那里听说的,老实说我记不清楚了。因为各种状况实在过于错综复杂......但唯一清楚的是,发生了骇人听闻的凶残命案,还有我的丈夫成了牺牲者之一。”
  加贺点点头,目光落向记事本。他聆听春那的述说,不停地写笔记。春那不晓得他对哪些地方感到在意、又认为什么细节重要。
  “我可以请教关于凶手的问题吗?”加贺以谨慎的口吻问道。
  “可以是可以,”春那垂下头去。“但我应该回答不出来。”
  “只是郑重起见,请教一下而已。您认识凶手——桧川大志吗?”
  春那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脑袋缓慢地左右摇动。光是听到这个名字,她就快呼吸不过来了。
  “警察问过我很多次,也给我看了照片,但我完全不认识。”
  “也没听过他的名字?”
  “是的。”
  “您应该也从警方那里听到凶手毕业的学校、打工的地点那些,但都没有印象是吗?”
  “没印象。其他人也都是吧?都说没见过那个人。可是为什么每个人却都一直一直不停地问同一个问题?真是烦死了!”春那忍不住情绪爆发了。但她立刻想起眼前的并非负责命案的承办刑警,慌忙道歉。“对不起,您是来帮我的,我却这么没礼貌......”
  “您会感到不耐烦的情绪,我完全可以理解。”加贺温和地说。“我这不是在替当地警察说话,但他们也是拚了老命在查案。因为虽然逮到了凶手,却完全无法厘清案情,这个样子,也无法将案子移送检调。”
  “这我明白,可是就算硬逼我们回答,也是强人所难啊。”
  “您说得没错。这表示警方完全受凶手摆布,只能对外寻找线索。不......加贺微微偏头。“或许应该说,这次也一样只能任凭凶手摆布吗?”
  “那个凶手......桧川到底在想什么?”
  “不清楚。或许真的就像他声称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是,这种事有可能吗?做出那么残忍的事,却什么都不记得......”
  “有精神科医师表示,换个角度来看,就是因为神智不清,才有办法做出那么残忍的事。”
  听到加贺这话,春那只能沉默。她把冰红茶挪过去,但杯子已经空了。
  发生在别墅地区的惨案,凶手以意外的形式落网了。一名在老字号鹤屋饭店的餐厅用餐的男子,餐后找来经理,表明自己就是凶手,叫他报警。经理无法置信,不知所措,结果男子打开摆在甜点盘上的餐巾。里面包着一把沾满血迹的刀子。
  警方接获通报赶到现场,当场以违反刀械法将男子依现行犯逮捕,带到警局。男子名叫桧川大志,28岁,住在东京都,待业中。
  桧川供述,他就是别墅区发生的命案凶手,并道出行凶动机,是因为他觉得活在世上没有意义,想要被判死刑,并借此向亏待自己的家人报复,极为自私。
  刀子经过检验,确定上面的血迹属于栗原正则及由美子。物证、动机、凶手自白俱齐,应该可以宣布破案了,然而接下来的发展却偏离了警方的期待。因为凶手桧川不肯说出任何具体的行凶细节。无论侦讯官如何讯问,他都用一句“请自行想像”堵回去。归纳本人的说法,似乎就是:我的目的是被判死刑,所以杀谁都无所谓,我计划见人就杀,实际上也这么做了,现在再叫我说明是哪时候刺了谁,我也说不上来。
  “加贺先生,”登纪子开口了。“这种案例很罕见吗?凶手承认行凶,却不肯透露作案细节。”
  “不,这并不罕见。我刚才也说过,杀人时的精神状态异于一般。许多嫌犯都说在当下杀红了眼,什么都记不清楚了。不过即使是这样的凶嫌,仍会试图回想过程。虽然也会记错,或出现矛盾,但是在反复询问的过程中,多半都能找到一个合情合理的情节。坦承犯案的嫌犯大多都很配合,然而桧川大志这个人似乎并非如此。也许他抱定了自己的目的是被判死刑,就算在审判中让法官留下恶劣的印象也无所谓的心态。在这部分,算得上是罕见的案例。不过,即使嫌犯保持缄默,也不代表作案过程就一片模糊。遇上嫌犯否认行凶、或三缄其口的情况,就要靠物证或状况证据来查出凶行是如何进行的。这就是警方的工作。这次的案子,警方应该也极为缜密地进行了现场勘验。”
  “这件事我听姑姑说了。”春那说。“警方好像封了路,进行了相当大规模的现场勘验。姑姑说,这对当地人造成了相当大的不便,但居民都认为若是这样就能查出真相,可以忍耐。”
  加贺打开记事本:
  “案发一星期后,桧川就被依杀人罪嫌移送检调。但警方回避说明是否已揭开犯行全貌。”
  “结果好像直到最后都还是不明白。”春那说。“听说桧川现在正被鉴定留置。对检察官的侦讯,他好像还是什么都不说,所以先对他做精神鉴定的样子。我听到的说法是,检方想要借此争取时间。说检方认为即使最后要起诉,也得等更进一步厘清相关事证之后。”
  “真奇怪,怎麽会变成这样呢?”登纪子纳闷地歪头。“不是大张旗鼓做了现场勘验吗?怎么会查不出凶案细节......”
  “老实说,我真的既愤怒又失望。”春那说。“身为被害人家属,凶手是谁根本无所谓,我们想知道的是,自己的家人为什么、是怎么被杀的。”
  “所以各位家属才会决定自己进行验证会吗?”
  春那看向加贺,回应“对”。
  “一星期前,我接到姑姑的联络。”
  静枝说,这件事似乎是高冢俊策提议的。据说高冢特地前往静枝家,说希望他们这些命案相关人士聚一聚,一起讨论当天发生的事。因为高冢拜托认识的律师,刺探检方的动向,发现原来案情细节到现在都还没有厘清。若是就这样进入审理程序,桧川在法庭上也拒绝供述的话,即使桧川被判死刑,真相也将永远不明。高冢主张,他无论如何都想避免这样的结果。
  “所以高冢先生说希望春那你也可以来参加,你觉得呢?如果你不愿再去回想那段痛苦的经历,不必勉强。”
  静枝关心地说,但春那当场回答“我要参加”。
  那天晚上的事令人震惊心碎,而且她也被警方逼着说过好几遍一样的内容了,自己遇到了什么事,早已深深烙印在脑海中,即便想忘也忘不了。但其他人怎么样,她毫不知情。因为侦讯的刑警们虽然不厌其烦地追问细节,对于春那的问题,却说是侦办上的机密,完全不肯回答。
  很快地,静枝联络了。静枝说已经得到其他家属的同意。当时静枝提到了“验证会”这个说法。好像是高冢的提案。
  后来又讨论了几次,决定了验证会的时间。此外,虽然不希望有人来凑热闹看戏,但也需要聆听客观的意见,因此同意各家最多带两名外人同行。尤其是具备专业知识的人,更是欢迎。
  春那毫不犹豫,找了金森登纪子。登纪子是在同一家医院上班的护理师学姊,性情稳重冷静,无论面临再急迫的危局,都能理性决断,春那打从心底尊敬她。
  登纪子一口答应,却说有个建议。她说她想带一个人去。那个人是任职于警视厅搜查一课的现任刑警,慧眼独具,值得和他讨论一下。而且他现在似乎正在休长假。
  “他说上头指示,超过一定年资的人,有义务休假一个月。他在讯息里说闲到发慌,只要开口拜托,他应该愿意一起来吧。”
  关于那位刑警,春那听登纪子提过好几次。对方似乎是登纪子照顾并送终的病患儿子,因为这样的缘分,也曾经帮忙过一些私事。听到登纪子有些语带嘀咕地述说这些事,春那猜到登纪子八成对那位先生颇有好感,但登纪子说要带他一起去,还是让春那感到意外。但话说回来,也没有理由拒绝,因此春那接受了登纪子的提议。
  那个人就是加贺。透过今天的对话,春那理解到为什么登纪子会想带加贺一起去了。加贺不仅聪颖过人,还兼具体恤他人的温柔。他肯定也擅长探勘他人的内在。
  “我明白状况了。”加贺阖上记事本。“我希望可以一起参加验证会。”
  “谢谢,这下我真的安心多了。”
  “太好了,春那。只要加贺先生出面,就十拿九稳了,那起奇妙的凶案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一定能真相大白——对吧,加贺先生?”
  然而对这个问题,加贺却没有反应。他交抱手臂,锐利的视线望着斜上方:
  “揭露犯罪细节很重要,但只是查出桧川是以什么样的过程攻击被害人,或许也无法得知这起案子的全貌。”
  这个说法令人在意。
  “这是什么意思呢?”春那问。
  “当时正值盂兰盆节连假,那段时期,别墅地区人很多,应该也有其他人在办烤肉会。然而为何桧川大志偏偏挑中了各位呢?”
  这个疑问,让春那有种被杀个措手不及之感。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所以说,这部分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吧?”登纪子说。“这样说,对春那她们实在很过意不去,但我觉得这完全就是不幸的巧合。桧川也说,他杀谁都无所谓嘛。”
  春那也有同感。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解释?
  “杀谁都无所谓——真的是这样吗?”加贺伸手扶住下巴。“即便真是如此,最后桧川挑选了各位,应该还是有某些理由。这或许就像金森小姐说的,是不幸的巧合、只是一点细故,但如果这是一切的起点,应该有必要先查明引爆点究竟是什么吧?我这么认为。”
  第7章
  一来到东京车站八重洲中央口,立刻就看到身形高的加贺了。他不像上次那样穿西装,而是穿着登山外套,一身休闲。春那跑过去,加贺并拢双脚对她行礼。
  “对不起,您等很久了吗?”春那调匀呼吸问。
  “不,我也才刚到而已。”
  春那从夹克口袋取出新干线车票:“来,车票。”
  “不好意思。”加贺收下车票。“金森小姐有联络吗?”
  “昨天晚上她打电话给我,说她父亲身体状况不好,临时得回老家一趟。她一直道歉,说临时变卦真的很对不起。”
  “她打给我的电话也这么说。我本来担心今天的约定该怎么办,但金森小姐叫我依约跟您一起去,说她会跟您说明......”
  春那笔直仰望加贺:
  “我的话,请不用担心。学姊没办法去,真的很可惜,但有加贺先生同行,我觉得很可靠。虽然只有我们两个人,加贺先生或许会觉得别扭吧......”
  “请不用担心这一点。我也跟嫌犯两个人一起坐过新干线。反而是如果您有什么不方便,请不要客气,尽管说。车票好像是对号座,但如果坐一起会让您不舒服,我可以去自由座。”
  “不会的。我刚才也说过,请不要跟我客气。”
  看看时间,发车时间快到了。加贺催促走吧,春那走向验票闸门。
  去到月台,列车早已进站,正在进行车厢清洁。春那和加贺买了饮料排队。因为是星期六,乘客很多。春那订了并排的三人对号座,但退了一张票,那个空位或许也立刻就卖出了。
  春那思忖,金森登纪子说她临时无法一起去,或许是借口。但登纪子人很讲义气,应该不是因为嫌麻烦了而不来。会不会是前些日子看到加贺和春那交谈的样子,觉得两人沟通无碍,所以认为自己不要在场比较好?那位护理师学姊总是能如此冷静分析。
  春那眼角瞄着站在一旁的加贺,心想登纪子的决定应该是对的。他们可不是去游山玩水。想想他们要在当地做的事,只带一名办案经验丰富的刑警前往,当然更妥当。因为如果是跟要好的学姊一起,春那肯定会忍不住依赖她。
  车厢门开启。春那和加贺随着前方乘客一起上车。加贺请她坐窗边座,春那也不推辞了。
  很快地,列车开动了。春那漫不经心地看着车窗外。她回想起今年夏天,和英辅一起搭车那时候。虽说理所当然,但当时她甚至不曾想象过,两个月后自己竟会以这样的形式,看着相同的风景。
  鹫尾英辅是春那上班的医院的药剂师。两人业务上没什么关联,但某天英辅主动向她攀谈。他坦白地告知自己从以前就偷偷爱慕着春那,想跟她说说话,让春那有些惊讶。
  英辅直接的行动,让春那以为他是个积极的人,却听说他没交过什么女朋友,又吃了一惊。因为英辅个子挺拔,五官匀称,她相信绝对很受女性的欢迎。
  “我这人很笨拙。”英辅腼腆地说。还说因此他想不到要如何亲近春那,决定不耍花招,直球告白。
  第一印象很好,虽然英辅绝对称不上健谈,但跟他在一起很快乐。也因为春那没有男友,两人很快就展开交往。
  实际交往后,春那陆续发现英辅的优点。英辅很细腻,能立刻察觉春那的一点变化。而且他还能自然地关怀对方,同理陪伴。
  当然英辅也有缺点。比方说,他会过度为他人设想。工作上似乎也经常为了想满足所有人的要求与期待,结果适得其反,搞得所有的人都不满意。
  你可以再大而化之一点嘛——春那不晓得这么劝过多少次。
  “要是做得到,就不用这么辛苦了。”英辅的答案总是一样。
  “你就是笨拙嘛。”
  “没错。”
  但春那打从心底深爱如此笨拙的英辅。她想要跟这个人生小孩。
  春那把英辅介绍给父母,父母都很开心。母亲说“这么棒的人居然选了你”,父亲称赞“干得好”。
  春那也见了英辅的父母。感觉性情敦厚的两人温柔地接纳了春那。“挑婚纱的时候,不可以将就喔。”英辅的母亲这么说时,她感到胸口深处一阵温暖。
  通往结婚的路途中,没有遇到任何停滞。婚后的生活也很顺利。她很幸福,一切都很充实。
  若说有什么失算的地方,那就是两人没有孩子。如果他们有孩子,今年夏天是否就会摸索其他的度假方式?即使那里是盛名远播的避暑胜地,应该也不会去姑姑家,而是会想要一家三口亲密相处。若是这样,也不会遇到那样凄惨的悲剧了。
  想到这里,春那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她觉得这都是无谓的想象。现实中,他们就是没有孩子,并且应静枝之邀去了她家。
  然后遇上了悲剧。永远失去了至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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