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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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浓,沿街蔓延的花灯硬生生破开了那份噬人的黑,火光荡漾,如涟漪波波散在空中,轻裹在姚盛深邃的五官轮廓,柔化了他陡然锋利的气势。
  此情此景,江簫笙下意识警戒地收紧手掌,真正仔细将姚盛看入眼中。
  这就是人们口中所谓的长封第一紈裤?
  江簫笙暗道:若姚盛真是庸才,朝中大臣怕有一半该滚回家了。
  是的。他特意让明暘支开蒋凡,在四皇子面前展现与姚盛熟悉的姿态,确实另有打算。
  那日送走司正,江簫笙又将景明帝的举动掰开来细细琢磨。
  他与文官一脉虽有亲眷关係,可他与赵家不合,是过过明面的。箇中详情景明帝略知一二,更是为了体恤他,在他锋芒初显就赐下府邸,减少与嫡母虚应委蛇的必要。
  这样的他,怎么可能一回长封就对赵氏尽释前嫌,携手辅佐四皇子?
  景明帝虽年迈,手腕不比当年,可用人之术早在多年帝王生活中烂熟于心。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般粗浅的道理,他如何不明白?
  至于姚家,承王年岁已高,馀威依旧,身体却隐隐跟不上战场的瞬息万变,铁狼军恭迎少帅掌权,已是箭在弦上。
  而今正是新旧交替的关键时刻,给太子撑腰固然重要,但世子突然抽身,将还未完全稳固的威势重新奉还父亲,不吝于打坏姚家前段时间的布置,拖延大帅交接所需时间。
  景明帝这一步,虽是抬举三皇子外的其他皇子,同样打压了姚家,顺带在四皇子身边塞了一枚易生异心的棋子,于双方势力布局中埋下隐患。
  给一颗糖不忘打一棍子。景明帝步步为营,将每一分风吹草动收揽掌中,丝毫不许皇子党争中有人能占据上风,一方独大。
  江簫笙联想到景明帝近来热衷仙丹妙药……恐怕短时间内,这位老狮王还没想分出权力,索性暗地算计皇子,来确保自己始终位于最高处。
  收敛心神,江簫笙笑道:「什么私心?小公子的话我听不明白。」
  姚盛挑眉,压低嗓音,道:「明人不说暗话,我眼瞧这几日大人闭门不出,应是想避开其他官员大献殷勤,拉拢你加入派系的麻烦事。」
  江簫笙不置可否,冷眼盯着姚盛神态散漫,犹如醉酒,吐出的话语却是直白狠厉:「可养伤不出大门仅是权宜之举,庆典之后,圣上必会主动邀约,找机会搓合你与四皇子接触。」
  「江大人回长封多日,专门挑四皇子逛庆典的日子出门,又不主动接触殿下……该不会是以为稍微表达出乐意亲近四皇子的意思,圣上就会放过你?」姚盛薄脣浅动,话语如蛛丝,黏腻沾附在江簫笙耳边,拖着他的心一路下沉,「你别急着否认。方才于专区,但凡你有一丝半点与四皇子交好的意图,我绝不会助你脱身。」
  江簫笙既然决意向景明帝示好,一旦四皇子有意招揽他入麾下,他便不得拒绝,只得听令行事。
  两相权衡,他也是无计可施,才想藉着庆典的人群,装作到庆典寻四皇子,却无奈错过的蹩脚手段,委婉向景明帝袒露自己甘愿接受安排的心思。
  「助我脱身?」江簫笙故作迷茫,道:「我行得正作得端,并未犯罪遭缉,何来脱身一说?」
  姚盛似乎有些不耐,乾脆一把捏住江簫笙的下巴,强迫他昂首与自己对视,「事已至此,我都掏心掏肺了,江大人还装傻充愣,可不是把我当成傻子耍?」
  他们能猜到江簫笙是皇帝替四皇子找来的帮手,四皇子自然不会错过,肯定会顺势而为,替自己增加一位武将门客作为夺嫡筹码……可这一切,需得建立在这位武将与其他皇子没有瓜葛的情况。
  今日,姚盛特意在四皇子面前与他表现友好,便是在四皇子面前埋下疑心,让他不敢主动招揽江簫笙。
  「四殿下不放心你加入文官一派,却也不会甘心三位皇子中唯有自己一无所获,定然不会轻易将此事捅出去,而是会仗着你的名头作出一番布置,彻底挥霍你的最后一丝作用。」
  「届时,圣上要想追究责任,就成了四皇子不肯用你,非你违逆陛下。」姚盛紧盯江簫笙的眼眸,那里无情无绪,不漏半点风声,「如此,大人还要说我一点忙都帮不上?」
  姚盛人高马大,一身肌肉将大氅撑得鼓鼓的,于人群中从来都是备受瞩目,又何况他俩举止异常亲暱,更是招人眼球。
  江簫笙对他人目光十分敏感,眉头蹙起,轻别过头避开了箝制,「帮我?你我非亲非故,小公子与其说是帮我,不如说我身上有利可图,卖个好给我,才方便索取报酬。」
  姚盛看出他的不自在,低声说了句跟我来,便领着江簫笙继续穿过人群,往庆典摊位尽头走,「你身上确实有利可图……但你怎么能确定,这件事不能是双方受惠?」
  双方得利?
  江簫笙眼下除了离开长封,真是别无所求。
  若他记得无错,这位姚家小公子比他处境差不离多少,连自己都踏不出长封了,又能给他什么承诺?
  大约半炷香的功夫,姚盛将他领到一大排长龙的糕点摊位附近,也不解释,只管拉着他缩进一道小巷。
  那巷口角度刁鑽,外头看不清里头明堂,从巷口往外瞧,却是一清二楚。
  虽是如此,未免麻烦,两人仍是谨慎地贴墙而立,彼此靠得极近,一齐将身子缩进阴影处。
  江簫笙比姚盛矮上大半颗头,先前尾随于人感受不深。现下位置倒换,他站在前面,背脊抵上一堵温热胸膛,才后知后觉姚家小公子的身量,与明暘比较都不差。
  「怎么了?」察觉江簫笙的目光,姚盛挑眉问。
  江簫笙说:「我不过是觉得小公子与令尊与姚世子很是相似。」
  宽肩蜂腰,体态健硕,彷彿天生就是征战沙场的顶级猎手,所向披靡无往不利。
  说起父兄,姚盛脸上的习惯掛着的笑意化开,人看起来淡漠了点,同时少了虚假的轻浮,「大人是第一个说我与家中长辈相似的,莫不是忧心我会欺骗你,刻意讨好?」
  「可惜,大人马屁是拍到天边去了。我爹与阿兄是大英雄,我一个天天鑽钱眼子里的俗人,如何比得上?」江簫笙欲言,姚盛却伸出手指抵在脣上,道:「来人了。」
  语毕,江簫笙就见原本聚集摊贩周围的排队人龙散了开来,面上尽是不满,嘴中碎念。
  「又没了,怎么每天都这么快就卖完?」
  「可不是!去年我收摊前来买,还能挑口味。今年早早就没了,也不知道这老闆怎么想的,怎么生意好还准备那么少。」
  「我早上有来偷瞧一眼,今年他们准备的货比往年少上一半,自然不够应付咱们这群老客人。」
  你一言我一语,江簫笙听着他们抱怨,直到人群散去,糕点铺子开始收拾,才不解地抬头看向姚盛。
  江簫笙五官尽显父母优点,精緻却不显女气。从姚盛的角度,他本就不大的脸庞线条削尖,纤长眼睫毛下,一对清凌凌的眼眸映着细碎烛光,犹如外邦进贡的璀璨宝石,明亮晶莹。
  姚盛从那对眼中,捕捉到自己模糊的身影,禁不住躲开了目光,道:「大人对这花街庆典,了解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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