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妇 第9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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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后,似忍着什么,瞪着她,却不肯开口继续说。
  大眼瞪小眼半晌,郦兰心叹了口气,轻声:
  “……阿敬,你总是提起他,我也知道,他于你而言只是一不曾有过君臣情分的臣子,可是,于我而言,他是我的恩人,做人,难道不该知恩图报吗。”
  “况且,你为何不想想,若是没有他,能有如今你我的缘分吗?若是没有他,我一辈子,都不可能踏入京城半步,我从小寄人篱下,婚事由族里长辈做主,若无许渝,现在,我要么是嫁给哪个庄稼汉当婆娘,要么就是给哪处员外财主作妾室,你我一生都不会有半点交集。”
  说最后一句时,加重了语气。
  宗懔瞳中紧缩。
  握她肩头的力道甚至都不由得为之一松。
  郦兰心睫羽轻动,速换了口气,接着软声:“你松一松手,你既要我好好伺候你,却又总是逼着我,我怎么能不难受,牛挨多了鞭子尚且不肯走动呢。”
  说着,眼里泛了泪雾:“你先前对我用药,又装作厉鬼,换作哪个妇人不害怕?你把我吓坏了,又把我掳回来,一直关在这,我连外头到底是何状况都不知道,在这里,除了你之外,一个熟识的人都没有,就算我死在这,都没人知道……”
  “胡说八道!”宗懔沉戾截断她的哭诉,而后又放缓语气,
  “旁的……暂且不论,但我何时拿你性命来威胁过你?”
  唯独这一点,他不认。
  郦兰心不着痕迹顿了顿,而后泣哭愈浓:“可是……可是你把梨绵和醒儿捏在手里,和拿我的命来威胁我,有什么区别?”
  “你是知道的,梨绵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就像妹妹一样,醒儿,是我从五岁养到现在的,说是半个女儿都不为过了,她们是我的家人啊,当初,你在青萝巷的时候,梨绵也给你开过门,醒儿也给你端过茶的……”
  哽咽着,泪如雨下,肩背轻颤不断,倏地,伏进面前人怀中。
  低弱哭声闷闷自怀里传起,委屈无比。
  宗懔抱着人,闭了闭眼,难抑意乱焦躁。
  抚着她发,瓮声:“……不是已经答应了让你去看她们吗。而且先前孤已经说了,不牵扯旁人,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她哭声渐渐止住,却久久不肯抬头,攥着他的衣襟:“那,你是答应松一松了?以后,你不能再说那些话,而且,我过后,时不时得知道梨绵和醒儿的消息。”
  良久,他沉默不言。
  郦兰心知道,这是默认。
  见好就收,抹干了眼泪,从他怀里抬起头。
  转泪作喜,抬手,指尖轻抚着他青红一片的脸颊,轻忧:“……打疼了吧。”
  他冷冷凝视她:“你说呢?”
  “你知道你胆子有多大么?”戾气横生。
  她却不惧,又吻了吻他脸上她留下的痕迹。
  而后望着他,忽地低声:“……可是,你那处不讨厌。”
  她打他的时候,没见疲一下,反而更……
  宗懔瞳仁猛地缩到最紧,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神色无辜甚至还有些羞怯的妇人。
  下颌绷出青筋,咬紧牙关。
  再睁睁看着她复又移身,伸手,够到零落躺在一边的白润薄料。
  拎着细带,把那蒙过他面的东西举在他眼前,像是要他把上头每一寸皱痕深迹都看个清楚。
  柔柔低声,赧然寻助:“……我有些累了,手上没力气……”
  “殿下,来帮我穿上吧?”伸得更近些,贴到他鼻尖前。
  第八十八章 妖妇忠臣
  黑漆雕金四方轿辇缓落院外, 轿帷以蝉翼纱制,此时尽数放下,风过时微扬飘动。
  姜胡宝站在院门边, 疾手朝四周挥摆了回拂尘,眼里厉色一齐投去, 院外禁卫、舆夫等随之垂首, 默立。
  不放心, 眼珠子又速速再扫视了一遍, 待到确认稳妥后,方才收回眼。
  众仆候立未几,主屋房门倏推开。
  姜胡宝立时移至门边,同样深低下头。
  不多时,眼前先映入玄袍皂靴, 跨过门槛后未曾继续行走,而是驻立,微回身,紧接缀珠绣鞋落在槛外,丝裙微荡。
  姜胡宝身快得很,小步迅速跑到轿辇边,轻手撩开纱帷恭敬候立。
  待主子将人扶进轿中同坐后, 一甩拂尘,扬声:“走——”
  …
  折腾了半日,郦兰心身子心力俱是疲软难支。
  小院离寝殿其实很近, 步行曲廊,转过几道弯就能到,但若是坐轿辇走大道,便要绕到正院门。
  不过一刻钟左右的路程, 但或许是轿辇轻晃叫人好睡,又或许是被紧抱着更易昏昏,真正到寝殿外时,郦兰心已经快昏睡过去了。
  被半抱半扶下轿时,人朦朦胧胧,脑子都有些半麻了,意识混沌处在一种看得见却辩不明的状态。
  一路被带进浴阁,水汽蒸暖,被按坐到铺了软罗的贵妃榻上,脸也被捧起,轻吻了遍。
  强撑着最后一丝精神,听着面前人絮絮低沉言语。
  但其实她眼睛虽睁着,魂已经迷蒙了。
  看得见他薄唇掀张,声音却从一边耳嘶溜溜滑到另一边耳,只有脑袋还知道要配合着时不时点头。
  好一会儿,他终于说完,又厮磨了一番,才缓步退出去,紧接换上侍女们拥了进来,服侍着她尽快清洗了一番。
  回到寝殿后,郦兰心倒入榻里,两眼一闭就昏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已过申时。
  榻里唯她一个,在她醒后进来的侍女说,太子没有午睡的习惯,用过午膳后,到现在也一直在书房里处理朝务。
  “殿下那边派了好几回人来了,问您是否起身了,”侍女望着妆台镜内神色淡淡的妇人,边为她挽发,边小心提议,
  “瞧着意思……夫人,您是否要去陪一陪殿下?”
  郦兰心半垂眸,面色没有太多变化,默然片刻,点了头。
  四周侍女当即都大喜,提议的那一个手上动作都快了起来。
  郦兰心略扫了身边张张笑脸,轻声:“……去之前,我想要些东西。”
  侍女们面面相觑。
  ……
  何诚是黄昏时分带队策马回到太子府。
  战马交由马夫牵走,轻车熟路,径直奔向书房院子,要禀报今日巡查大营的情况。
  箭步如飞,如往常跨入书房院子,踏上曲廊,即将接近书房正门时,刚要大咧咧奋步冲进去,却猛地身一顿。
  今日值守在房外的亲卫俱面色有些严肃僵硬,站在右侧的第一个低声唤了句“大统领”,而后朝他飞快摇了摇头。
  何诚厉目一横,大步就逼了过去。
  压紧了声:“怎么了?”
  右侧亲卫紧了紧牙,恭敬垂首凑近些,用气声:“大统领,今日……夫人在里头。”
  何诚脸色登时一变。
  亲卫接着道:“殿下特意吩咐了,院子里要安静些,不能大声喧哗,走动也要谨慎些。”
  说罢,退回了原位。
  何诚面上阵青阵黑阵白,压了又压,方才没露出瞋目切齿之态。
  一瞬忿气满怀,挠着头原地踱步来回,一股怒气不知该冲谁而去。
  这里,这里可是太子书房!
  殿下这些日实在荒唐,前两日将那寡妇带回了府里,姜胡宝之流想瞒也瞒不住,他何诚好歹是东宫禁卫统领,自然知晓那妇人是被强行掳回来的,这两天,寝殿那边没少闹。
  但他不过是禁卫臣子,自然不能管主子后宅之事了。
  原以为那妇人是个烈性不肯屈就的,怎的不过短短两三日,便登堂入室了?不是说,那妇人来了之后,顶撞殿下多次,是个犟的吗。
  如今看来,到底也抵不过荣华富贵的引诱。
  而殿下也是,怎么能让内宅妇人,到这机密重地里来!
  若是正妻太子妃,那也罢了,可这郦氏无名无分,今日进太子府书房,明日还指不定要进什么地方。
  带着外室妇人处理朝政,实非明君应为。
  而君有过,臣不可不争于君。
  何诚捏紧了拳头,鼓着一腔烈气,回身大步到了书房正门前,站定:“殿下!臣代您巡查大营归来,求见殿下!”
  片刻,里头沉沉一声:“进。”
  何诚抬手推门便入,反手阖了房门,大步就朝内里去。
  然尚未走到书案近前,躯便一震,两只眼睛几乎暴突而出。
  他眼力自然是极佳的,纵然离书案还有一段距离,但站在原地,已经能清晰瞧见书案后的主子。
  以及,那面容上的——
  “殿——!”登时怒惊如雷,狂愤乍起。
  下一瞬,一只窑盏自不远处飞投而来,顷刻碎裂迸溅他靴面之前,生生阻断了他话。
  宗懔朱笔略顿,冷冷:“孤下了令,不许喧哗,你进来前,不知?”
  何诚却哪还顾得上这么多,一下跨过地上那堆碎瓷片,疾步上前,咚地一声跪下,磕过头。
  “殿下!是哪个奸贼将您伤成这样?!”人高马大的汉子,此刻泪花都冒出来,“老子生剐了——”
  又是一声物什击砸地砖的锐响,墨玉印盒毁在他脚下。
  “闭嘴。”冷戾沉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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