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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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肯与他们亲切,李辞盈觉得很好,好意垂眉瞅了萧应问一眼。
  柔情意态远胜言语,那眸底怯雨羞春,直看来教人心里边再容不下一点儿焦枯。
  萧应问逞满笑意。
  可惜很快笑不出来,孩儿们见得他俩个磨蹭,可再也等不及了,帘儿一掀,钻来两个毛茸茸的脑袋,“盈姨,您快些呀,咱们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啦。”
  什么!萧应问不可思议一睁眼,怎得喊他“阿耶”,却这般荒谬依旧喊李昭昭是“姨”?!
  李辞盈难得见得他吃瘪发愣,这下可再忍不住捧腹,摆手让人不必再往前,匆忙踩了凳儿便上去了。
  走来小半刻,大都督府也就该到了,李辞盈不便随他们回永宁侯府,待马车将停时嘱咐好些,便也依依提裙下车。
  若非心系亲眷,她不该忽略外边为何静得一丝声响也没有,站稳了猝不及防抬头,便正迎对槐树下一双晶亮的黑眸。
  裴听寒或已在巷口等了太久,雪色落满肩头,已显了几分落拓,一点点霜意润化在微红的眼角,他一眨眼,那浮动的晶莹水泽便似漾出澜漪,粼粼无限愁。
  他清减太多了,拢在厚厚的夹衫中,那霜寒籁哀的骨似比黄花更瘦。
  “……九哥?”李辞盈疑心自*己花了眼睛,猛眨一眨,下意识问道,“您怎在这儿站着?”
  裴听寒好容易忍下了眸底那些不争气的热意,一听这声“九哥”,却似滚滚沙棘堵了满腔,他垂了脑袋,低语道,“蝉衣——”
  这两个名儿本是他费尽心思取来的,如今换作了萧姓,如何不让他心疼难抑,裴听寒微一咳,继续说道,“大都督道蝉衣、鹤知两个今日迁府,妹妹又不便同往,是特让某过去瞧一眼。”
  他扯唇,“如今一切可好?”
  还没进到永宁侯府呢,怎就问出这句话来,李辞盈不知如何作答,下意识去瞧萧应问。
  而后者呢,早不耐裴某这般故作姿态,为博她几分心愧,总落来这许多泪水——拦在门下,究竟是想帮忙还是作乱,同为男人,他岂能不懂?
  他牵绳驱马挡了两人视线,复翻身下来,将纸伞递给李辞盈,“好了,这回有你九哥监看着,昭昭该放心得多。”
  他微微一笑,温声以对,“回去罢,别忘了明日之约。”
  真让裴听寒去永宁侯府监看?生是一想就让李辞盈脑袋疼,可究竟作何借口才好改变局面,她又实在想不出来,犹犹豫豫挪了两步,便见得裴听寒一拢裘披,毫不犹豫踩上了马车,他目光一垂,便对那车夫冷声说道,“让位。”
  萧应问脸色骤沉。
  此间硝烟,可融冰雪,李辞盈根本不想多待,一耸肩线,窝窝囊囊撑开伞,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137章 “欲说还休的娇意。”
  为着三日后的喜事,侯府之内已遍挂昏幔,外头是不显,等那厚重的铜门一敞——银雪地万缕红霞飞天,金桂树千重盏灯溢彩,纵目所望之处,锦围绣簇,春色晴光。
  裴听寒倏然明白裴启真为何让他来这里,此番喜景蹈雪入眸,可教他实实在在晓得,李辞盈再不是从前南门旗幡下那个围着麻布蔽膝的李三娘了,她有显赫的家族和名姓,不日又将成作此间主子,跻身长安城、乃至大魏最上等的士族命妇——旧情更千变尽,他与她人事皆非。
  想到这儿,剩下的半颗碎心也似被万蚁噬为空荡,裴听寒呆立在影壁之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萧应问怎晓不得他之所想,分明情断,仍恋恋难舍,李昭昭如今又不在眼前,此人堵在这儿,做出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来给谁瞧?
  他冷哼声刚想开口,四周不知怎地竟嗡嗡响起些稀碎人声,喧闹由远而近,渐声锣鼓阵阵敲在耳膜——
  怪了,哪儿来的响动,萧应问拧眉巡望,眼前景象却徒然轮转如飞云涌浪翻,一时间天幕倏暗,无数红烛摇来幻影几重,那是——肃州府月夜肆筵,众宾持酒恭贺,红云之下喧声喜乐,那盏盏滚酒落腹,一身绛绯的裴听寒推却他人搀扶,踉跄闯入布着彩幔的楼阁之中。
  一切嘈杂闭于门扉,团扇之下长生风月,榻侧的女郎只露了双柔若春雾的眸子,半遮半掩望着那人,眉目满来欲说还休的娇意。
  “昭昭……”“裴听寒”低声喃语,迈步又近她几分。
  此刻惊惧难以言喻,萧应问立即上前拽住了那人的后领子,甫一触碰,阴风骤起,楼中情景如同静湖泛开涟漪般越荡越远,至于朦胧处,幻象轰然如山崩地裂,他快速眨了眨眼,天光重回,刺目的鲜彩霎时洒满视野。
  “世子……?”
  无人感受不到周遭徒然低迷的气氛,萧应问一下松了手,怔然后退半步,再望四周,实难抑了满面迷茫之色。
  而裴听寒呢,全然不晓得此人忽得揪住他的衣襟要做什么,若换了平时,当好好掰扯掰扯,此时只瞧在李家几位仍跟在身侧的份上,懒和他计较。
  “李家姑母几人安排在哪儿住?”他垂首整开襟口褶皱,一面侧身问领路的奴仆。
  奴仆看自家主子脸色不好,哪里敢随意开口,还是侧旁随行的陈朝镇了心神,一样拱手恭敬答了,“府里头天南地北几个空院子,是披霞楼距主屋近一些,世子想着往后两厢好走动,便是安排姑母、郎君与娘子住在那儿。”
  “世子要务在身。”他比手示意裴听寒几人跟着奴仆过去,“请您先行。”
  安排好几人陈朝才好转身,只一眼,压在心底的担忧便无处遁形了,他从未见过世子这副模样——就好似整个人被雷正正劈中了,是一种没法子形容的震惊。
  陈朝赶几步过去扶住了萧应问,说道,“世子,可是有哪儿觉着不适了?咱们先往中厅稍作歇息,奴喊乌大夫过来瞧瞧。”
  当然该找大夫瞧瞧,萧应问不止惊于平地生幻象,更是为着那情景与李昭昭相关,匆匆掠眼之间,他甚至连她团扇儿上的图样都瞧得一清二楚——那是一朵色泽浓丽的牡丹,绣以金缂,既是华美,又显了真切,仿佛确有其事。
  他一瞬便想起李辞盈口中所谓“迷梦”,若她的梦境也若此景一般真实,那实不能怪她从前恨他入骨。
  那么,她也曾梦过肃州府喜宴么?不——岂能人人梦有预兆,此番不过幻象罢了,萧应问一滚喉咙,阖眼吩咐道,“请示官家,让姚医官过来——”
  陈朝万想不到此番严重到要请姚医官的地步,但世子有令他定是遵从的,刚要答应,那人又忽然顿足道“不必”,萧应问头一回拿不定主意来,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自个往禁中走一趟。
  太医署自是瞧不出他什么毛病来,萧应问在椅上坐了一刻有余,最后只得了劳累伤神,又或雪光损目之类话术,陈朝老实跟去领些安神明目的药,耽搁些时候,回来厅中空空荡荡。
  “……”人呢,这一下去哪儿了,陈朝摸不着头脑。
  司天台。
  先秦传有一部古典,名曰《通占:千面万象星宿经卷》,里头就讲来许多不能为常理所通释的奇闻异事,然古往今来许多人,皆认定此书不过是笔者编纂而来,不可称来宝典。
  萧应问从前亦是,读罢一则便合了书卷,心觉虚无缥缈,可到底惦记李昭昭的梦境——梦境中他曾伤过她?萧应问觉着自己做不出这事儿来,李昭昭虽狡猾,仍不过是肃州一百姓罢了,若非事犯,他又怎会对平头百姓出手?
  可她能犯什么事儿迫使他这样做?就算是伙同裴听寒作局要害他——萧应问一咬牙,没继续想介个,低头又翻开了第二册 。
  书上引语:岁循四运,月有重轮,生去死来岂无复还?三界一世虚渡,辇路重来若环无端,亘古如是。
  怎么的,莫非她有一世果真嫁了裴听寒不成?想了就头疼。萧应问搁了书册不再看,恰是陈朝也寻来了,便懒再多想,早早儿要回府去。
  李家姑母头一天过来,又再外出难免觉出慢待来,萧应问从前不在意了这些,只怕李昭昭晓得了,多少要怨怼。
  走到了披霞院外边,忽闻里头喝声阵阵,两个孩儿巡完了新屋,正扭了裴听寒一定要传授绝学,后者没法子推拒,往灌丛折了一节枯枝为器,就这在梨树下边现眼几招。
  虽所持不过枝条束,每一劈一砸无不显露筋骨中一枪破万军的磅礴气势,萧应问冷眼瞧来,那人倒毫不藏私,连裴家世代相传的绝技“反夺敌槊”也肯使来给小儿看。
  蛮儿、面儿哪里见识过这些个!待人收势已尽,立即迈了腿儿就奔上去,一个端茶,一个送帕,忙不迭地拍马,“都尉好身手,前些时日咱们听说了您在汴河之上以百敌人千的事迹,还当是谁狂夸海口,这下亲眼见着!心服口服!五体投地!”
  裴听寒面上微赧,摇头道,“并非吾一人之功劳,魏军众志成城,才至于取下大捷。”
  蛮儿摇头,“千军之势,莫重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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