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视线交错,须臾擦出烧空蔽野的硝烟,隐在虚无中的暗潮较此间风浪更剧烈三分,少年眸底攒动的厌恶与轻蔑犹如刃兵不加掩饰地刺向对边。
  而裴听寒呢,却在此时眉间聚上一丝逞意的自得,他慢慢抚住手臂猛地一按,以假乱真的疼嘶便溢出唇齿。
  李辞盈大惊失色,忙拢了衣裳站起身,“郡守您受伤了?”
  江流之中乱石飞涌,总是有那么一两块会擦破了裴听寒的衣裳,李辞盈捧了他的右臂一瞧,果然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痕横在那儿,皮开肉绽,触目惊心。
  她止不住抱怨,“您怎忍到这个时候!”
  裴听寒低头道,“公子弦伤重,我这点子容后再——”
  容后什么容后,傅弦这不好好儿的么,李辞盈立即出声打断了他,“不耽搁的,妾替您处理。”
  她晓得梁术随身带有治伤的药物,便进了两步恳请道,“梁校尉,郡守负伤,妾想借用些止血散与绷带。”
  梁术身上仍背着世子的嘱咐呢,公子弦脸色再臭又如何,他只当没瞧着,手下不停,也不抬头,只道,“李娘子随意。”
  李辞盈感激“嗯”了声,便躬身在梁术的马屉中寻她要的东西。
  而傅弦呢,气得几乎当场晕厥过去,裴听寒还算得铮铮男儿么,竟要以这一点小伤博女郎的同情与担忧?!
  他冷眼瞧着那人唇角压不平的弧度,忽又觉着十分可笑——裴听寒得意什么,不过就是早了半年认识阿盈罢了,阿盈根本就不曾对他动情,若非如此,她怎会晓得他的死讯就立即与别的男人往来?
  傅弦冷笑,只道,“某以为郡守多有本事,原是人就在身旁落水您也来不及救,害阿盈吃了这好些苦来,竟又好意思让人家照料了你去。”
  这事儿是他不在理,裴听寒抿抿唇,手臂上却忽是一凉,他一垂眸,但见李辞盈冲他摇头,有口无声比了个嘴型,似让人不要和傅弦多计较。
  裴听寒“哦”了声,听话垂了脑袋,不再理会。
  此番郎情妾意落在眼中实在刺眼得很,傅弦一咬牙,只能别了脑袋不去看他们,一面低声又问戚柯道,“裴家派来的那批人呢,怎还没跟上来?”
  话毕不消两息,绿堤上忽是蹄声隆隆,密集的雨帘之中破出一道口子,正是大都督府上卫参事与护卫六人快马加鞭。
  骤驰惊得堤上水滩浪涌翻腾,卫参事等行至亭外方勒绳停马,嘶声奔狂,他利落翻身下了马,两个起落屈膝跪在了裴听寒面前,“某来迟,请郡守降罪。”
  “……”
  在场几人纷纷瞠目,卫参事虽品级不高,但他是裴启真身旁的人,在长安城时便横行无忌,哪里会用得着与裴听寒行此大礼?
  李辞盈更是吓了一跳,前世她要瞧卫参事一个好脸子难如登天,如今怎得这般狗腿,见人便跪?
  她只怕惹麻烦,稍稍往旁边移开了。
  别人不明白,可裴听寒再明白不过,若非是大都督有事相求,卫参事岂能这般恭敬——想来漕船倾覆一事果然与裴二郎有关,且二叔之意,便是让他不可追究。
  裴听寒眸色黯淡下来,只垂了脑袋听卫参事涕零,“大都督亲令,让吾等随了郡守往扬州处理事务,没想到行至半路竟见河中沉船——”他恸然哽咽,好似十分悲怀般转了话峰,“离长安前夕,大都督千叮万嘱,一定让吾等护卫了郡守平安,好在此刻您无恙,否则他老人家不知如何哀痛……”
  若大都督真在意他的安危,又岂会等他离了西京才安排护卫一事?
  裴听寒淡然听罢,才纡尊扶了他起身,补上一句,“沉船之时险象环生,幸得裴氏列英神魂庇佑,某才死里逃生。”
  这么一说,便是不欲追究此事了,卫参事没想到裴听寒通透至此,略顿了顿便顺势起了。
  扬州事宜紧急,他不多耽搁,压低嗓子喊了裴听寒一声,便倾到他耳边将祆教宣恶一事告知了。
  祆教作恶,往扬州一事刻不容缓,依照裴听寒所想,当是立即驰马而往平定事端,否则邪教势力一旦壮大,难免引发民乱,后果不堪设想。
  可——
  他一露了犹豫神色,卫参事便晓得他在考虑什么,忙是又近一步,只道,“如今敌明我暗,郡守若想保李娘子万全,此番过去不该领她同行的,若真出什么变故,只怕您后悔莫及啊。”
  是了,扬州如今不知什么状况,他要应付祆教,难得分神照顾了她去。
  卫参事又道,“大都督说了,上回与李娘子畅谈便觉着她十分有趣,此番郡守事忙,便让她随咱们的人回长安去,大都督愿请她往九台山与荣国夫人做伴,郡守尽可放心了。”
  与荣国夫人做伴?裴听寒微微一怔,若真能得了大都督与荣国夫人的青眼,要进裴家的门岂非易如反掌?
  他微微垂眸看向李辞盈。
  李辞盈思虑得更多一些,沉船之事没把裴听寒害死,那凶手必有后招,这么一想,往九台山礼佛可比往扬州出生入死安稳得多。
  可大都督为何要请她去陪伴荣国夫人?
  李辞盈思来想去,却一眼瞧着了卫参事仍然恭敬的脸色,她脑中灵光一闪,是了!裴听寒本就是世间难得的将才,这些日子为大都督做事,后者也该是晓得了他的好处,否则卫参事如何能这般待他呢?
  前世之时天子李家与萧应问为拉拢裴听寒,依旧是要请他尚公主,大都督此时要稳了裴听寒,想让他取无名之女也不算意外。
  这样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李辞盈暗自点头。
  且一旦躲入了裴氏羽翼,就算萧应问没死,该也不敢在明面上要了她的命去。
  这事儿在风雨停歇的此刻便算定下来,裴听寒取走了玉符令牌等物即刻就要离开,可一飞跃上马,心里头总觉前所未有的纷乱。
  此番别离应是艰难,两人独往一处山丘想再说两句话,可裴听寒持缰绳立于原地,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雨后余晖落满少年垂下的长睫,裴听寒整个人都染作了落寞的黯金,他轻轻眨了眨眼,熠彩的光从身侧相映,赫明的眸子仍带不舍。
  还待李辞盈劝他说好事多磨,她借袖牵了他的手,垂眉褪下自个手上一串儿金玉珠滚到裴听寒腕上去,低声道,“郡守安心去罢,等扬州事儿平息了,您便拿了此信物来九台山,妾等着您呢。”
  信物!裴听寒两眼腾然一亮,要说私相往来,他俩个可算做尽亲切事儿,可她从来没有都赠过定情信物给他的。
  “好。”裴听寒反手握住她的,低声道,“缘情相密,佳期有信,金玉所引,吾必如约而往。”
  这一番执手情深,李辞盈亦有所感,待少年身影终消失于天际尽头,她时感苦日子总算到告下段落,不免是泪洒当场。
  李辞盈忘了自个仍披着梁术的衣裳了,下意识解了袖袋要拿帕子揾泪,一摸了进去,忽是触到了一张柔软的绢布。
  她哪里会用绢帕?摸了出来一瞧,斗大一个红戳扑了满眼,上书寥寥几字,虽是潦草,却她仍认得谁人亲笔。
  “切要……保李三娘平安……?”
  忽是雷声震寰宇,顷刻之间冷栗怵心,李辞盈猛地抬首,只见阴风满山如鬼啸,奇峰猿声惊魂悸,天际之外哪里还有裴听寒的身影,不过茫茫是雾罢了。
  第92章 “……”
  先前贪顽险误了小命,此番回长安去,李辞盈万是不愿再乘船了,在驿馆休整好衣冠,忐忑寻了卫参事讲明,难得他竟听得进去。
  李辞盈免不了千恩万谢。
  而卫参事呢,此番可谓性情大变,拱手笑却了她来,耐心道,“李娘子乃大都督之贵客,不必对小的客气,恰逢这两日大雨倾盆,您便在驿馆歇缓了,等咱们预备好车驾、行李等,娘子瞧着没遗漏再启程不迟。”
  这一路回去得耗费些时日,她如今连件换洗的衣裳也没有,可不得准备行李?
  说起衣裳,李辞盈又想起梁术袖袋中的密信——一晓得萧应问竟仍活着,属实惊她魂飞魄散,以那人之聪觉,一旦清醒了,哪能不晓得校阅那日是她李辞盈使了诡计?
  这般境况下仍要梁术“保李三娘平安”?李辞盈扪心自问,除却那人想要亲手掐断她的脖子来报仇这一设想,再觉不出别的了。
  如今和裴家人抱紧一团才是正事。
  可转念一想又道不对,绢布上这样简短的几字,他随口让人带句话不就成了,何必又是戳章又是亲笔,那字写得乱七八糟,可见世子孱弱到何种领地了。
  李辞盈不明白,但她岂能坐以待毙,不若就借着还衣的机会,打听打听也好。
  为着傅弦伤势不容乐观,其一行人也已宿在了驿馆中,可梁术忙着监察沉船的案子,直至第三日方换人回来休息。
  苦雨连绵,梁术带一身疲累匆匆跃进屋外回廊,收了伞盖一抬首——此番黯光云蒙,对边那素衣女郎却似被朦胧的月光笼罩般莹白皎洁,一见了他来,双靥便又羞出个明艳的笑,婉转了声音喊他,“梁校尉,您的衣裳漂洗干净了,妾来还您呢。”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