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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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源公主却懒得理会,信手一挥,丢了句“随你”,便自顾自往裁绡楼去了。
  永宁侯爷哪里敢跟,目送众人簇拥着那一抹影子进了垂拱门,才悻悻转道向既远阁迈了步子。
  为着公主回府,薛参事一早便命人凿了坚冰,裁绡楼三盏冰轮皆揺上了,居中的冰鉴篝大敞,茫茫的雪雾漫开,犹如瑶池仙境般的。
  层层水*波幔隔住了凉爽,一掀帘儿步入此间,可真是炼狱与人间之别,李宁洛长长吁一口气,才看向侧边安坐的女郎。
  嘉昌县主为了傅弦之事整日眉头紧锁,此刻见了清源公主进来,才堪堪卸下两分心绪,起身迎上去接了她来,笑道,“屋里头凉着呢,快快地把额上汗珠擦净了,殿下千金玉体,若惹了不适来,便都是妾之罪过。”
  两厢牵了手坐下,李宁洛左右打量了她的神色,便拧眉说道,“不想笑便不笑了,忻容与我还客气什么?”
  勉强扯个笑容来,可真是比哭还难看,李宁洛一分多的也不用去想,定是傅家那一根筋的六郎又惹了她伤心。
  自然是的,县主只得这一个亲子,怎能不事事为他操心着,此刻帕子也不必收回去,一提到介个冤孽,县主两只眼睛就似与太湖连通,泪水儿不住地落,“殿下仍不晓得,前日里官家收了六郎传书,明里打听着西境几个空闲官位的事儿,可暗里不就是想着为了那个女子远赴陇西么!”
  赴陇西又如何了,李宁洛叹了声,“明年九月六郎也该满十六了罢,他既有这个志气,去边境历练历练倒也无妨的。你若真不放心,多请两个武士日夜跟着,出不了什么大事。”
  这便是她俩个说不通的时刻,公主养孩子如牧场放羊,萧应问从来都自己拿主意——十四进那血淋淋的暗狱陪审,十五便独自往各地游历、办差,就算是离家数月不寄信回来报平安,公主也似没事人般的。
  可县主哪里受得住介个,傅弦每回跟着萧应问出游,她便夜夜梦魇,此番往陇西,她更一遍遍地传信过去,只怕他有任何闪失。
  她哭道,“殿下,西三州气候恶劣,风沙暴尘不断,真是遇上了这些个,再多的武士也难保证六郎平安呐……”
  李宁洛张口想再劝说,可细一想,是了,李忻容是都乡王李典之女,李典从前镇守沙州,可不就是为着巡防时遇见沙曝才英年早逝的么?
  否则以李忻容县主之尊,怎会为了回长安来,草草嫁了傅家那不争气的次子?
  她只好叹了声,顺着县主意思说几句,“六郎年纪轻,难免就不懂事了些,咱们不也时时为他筹谋着么,送信到禁中又如何了,六郎不正往长安回来,等见了面,咱们再喊问哥儿好好劝他,多得是比陇西更好的去处。”
  一听这个,县主更是气得直抹泪,“六郎铁了心要忤逆我,就是世子的话他也一句听不进去,殿下您可晓得这些时日永宁侯府用了多少冰?”
  这事儿李宁洛确实不知,摇摇头,“侯府用冰与六郎有关?”她叹道,“这儿凉,你仔细哭疼了眼睛。”
  县主“哎”声答应着,垂眉掖了掖眼角,“可不么,六郎日日督促了世子来,务必保证那陇西女郎在咱长安城过得安心顺意。不止冰块,他听六郎的吩咐,连青龙寺那棵老槐也连根拔起,给人移种到院中去了!”
  李宁洛大吃一惊,萧应问做事一向有分寸,怎可能挖了人家寺庙里的百年老槐,只为帮着傅弦讨佳人欢心?!
  这下不好奇那女郎究竟有什么通天本领也不可能了,李宁洛问道,“听说她住在永和坊,你可遣人去瞧过了?”
  这便是今日县主拜访的缘由,李忻容大叹一声,“那时请丘长史往西边打听,咱们可不都听世子的主意,要顺着六郎心意随他任性么?是以这会子妾心里没底……”
  平民女子敢孤身赴京,怕正是冲着傅弦这个冤大头来的,就算县主如何客气礼敬,那边枕头风一吹,儿郎哪里还有脑子可言。
  钟鸣鼎食之家,哪里能闹出这样的笑话来?免不了慎之又慎。
  县主叹道,“若真遣人寻那女郎去,传到六郎耳中少不了觉着咱们仗势欺人,更要心疼了她。事到如今,唯有一个法子能让咱们名正言顺先探探虚实。”
  说到这个份上,李宁洛也该懂得了,她“哦”一声,问道,“你的意思是,七月廿九那日请她去侯府观礼?”
  毕竟是人家儿郎至关重要之成人礼,自个处理点私人恩怨算什么,县主只怕她不肯,忙解释道,“听说世子与六郎乔装身份往西三州办差事,正是请这位李娘子做的向导,如何算不上相识一场呢?这些日子世子忙得不见踪影,妾也不敢误了他的正事,只好来问问您的意思。”
  以清源公主之名邀她来观礼,这下傅弦不该把这笔账算在她头上。
  而李宁洛呢,自是不会把这点子小事放心里,点头道,“忻容为我儿之事劳累这么久,想请个把子客人来,实是用不着多番考虑,尽管请了她来罢,恰好夏夜寂寥,让年轻娘子们都来做客,也好让咱们院里热闹热闹。”
  县主深以为然,“观礼时妾安排她远远地站着,之后再留她吃一盏茶,随意闲谈几句便好。”
  这事儿算是成了最关键的一步,县主当即就要制写新帖。
  正嘱咐人拿了纸帖笔墨,那厢外头一阵清脆如莺的女声穿了帘幔,长乐公主人未至笑语先往,“姑母!长乐无礼,这便要闯进来了。”
  清源公主落拓,便与下边几个孩儿没规矩惯了,这会儿长乐心里头有事,等不及让薛参事通报,就这么一路劝一路奔走到裁绡楼外。
  那帘儿一掀,珠串儿叮叮当当胡乱响来,门扉侧边亭亭落着身影——听闻清源公主回城时,长乐正与一众儿郎在北郊纵马游顽,这下急着过来,脑袋上的胡帽也忘了摘,仓促间鞠了个叉手礼,瞧着不伦不类的。
  李宁洛好笑打量她一眼,一扬下巴令青衣伺候长乐公主擦拭,无奈道,“我这才回来半个时辰,怎得你们人人消息如此灵通,说罢,是不是又做了什么错事,惹得你阿兄不悦了?”
  上至李宁洛,下至长乐,魏公主里边就少有那恭淑贤静的,年少时策马啸西风,只管自个快活,哪位不惹下几段风流轶事?
  青衣手脚利落收拾得好了,那边长乐凤眼滴溜一转,忙舍了手中帕子,一头滚进了李宁洛怀中,“姑母怎这样想,长乐如今懂事了,哪里还会四处惹祸?”
  她昂了脑袋一瞧,侧边栌禾桌上正束着一册卷轴,可不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宾客名单么?
  “表哥冠礼在即,长乐也想着要尽些绵薄之力。”长乐笑一声,可就把那册子捞到身边来,一面展来,一面说道,“也就从验检来客名数做起吧!”
  在座各位没有脑袋转不过弯的笨人,见长乐如此,哪里不晓得她之来意只怕与县主是一样的。
  李宁洛倒稀奇了,这长安城究竟是来了多少能人异士,让嘉昌县主与长乐公主都要借用这场礼宴才能请得动人家。
  几人目光同时落在卷册之上,下一刻长乐公主颇为意外“哎呀”了一声——卷首其三,裴都督大名赫然在册,这不稀奇,稀奇是齐整字墨之尾有人加上的添注,写的却正是“裴九”二字。
  第74章 “出去!”
  李辞盈对其中错综复杂的缘由丝毫不知情,就算绞尽脑汁想了三天两夜,也没有法子确认究竟是谁人、又为何邀她去侯府。
  可公主好意相邀,一介平民岂敢随意回拒?
  她之筹码寥寥无几,要应付这一场硬仗,至少要做到知己知彼。眼见日子一天天逼近了,也只得拉了面子下来,喊片玉往萧世子那边打听打听。
  或是世子事忙,此刻并不在长安城内,眼见各坊间已落匙多时,片玉却始终没有回来复命。
  李辞盈枕手倚在槛窗下,早等得意兴阑珊。
  夜半风来,淡月繁星,西窗下一片片黯淡的树影覆在眼皮上,压得人神智昏昏欲睡。
  朦胧间,鼻尖似乎萦绕不同寻常的香气,初闻好似是潮水般的湿润,也像蜀椒辛辣辣的,那一点清冽的月麟香被它覆得几乎闻不见了。
  “昭昭。”
  哦,敢问这世上还有何人总是不知好歹、死皮赖脸、屡教不改要喊这个名字刺她的心?
  李辞盈“嗯”声答应着,无意识地喊他,“萧凭意……?”
  半梦半醒,也不知究竟今夕何夕,只是长安城的夜雨依旧簌簌地落着,芭蕉叶被水珠压得弯了腰,那少年也淋得湿透了,垂下的长睫之上积满潮湿雾气,轻眨两下,似漫出无边的怅然来。
  她睡得迷糊了,那一双狡黠的黑眸此刻恬静地阖着,透不出平日张牙舞爪的劲儿,若非如此,她又怎甘温声喊来他的名字?
  只怕盼他如那些不合时宜的冰一般的,露在夏日烈阳下晒晒,消失得不见踪影才好。
  萧应问徐徐垂下眸光,慢吞吞将手掌抚在了那张莹白透亮的脸儿上,捏捏她的下巴,淡淡“嗯”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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