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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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应问哼了声,“知道就好。”
  这会子过去,刚巧在正门口遇见了扛着小坛儿要送货的陆二娘,两家是极熟的,一听李辞盈要拿些菜,她当即放了手中的活,要领了他们往院子里去。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陆二娘笑道,“今日摊子上忙着呢,要是再晚一些过来,保证没人给你们开门。”
  她瞅着萧应问没在意这边,立即俯耳问李辞盈,“这又是哪位?”
  “又是”,李辞盈白了她一眼,想着萧应问也没有要与人家寒暄的意思,只低声道,“你不管。”
  刚走两步,陆二娘又想起一事,“对了!阿盈你来得正正好呢,我阿兄晌午带了书信回来,命我空了带去给你,今日生意好得不得了,我忙着忙着就给忘了。”
  书信?李辞盈随口问了句,“哪里寄来的?”
  陆二娘叉腰瞪她一眼,“明知我是不识字的,怎要这样为难。”她眼珠一转,“‘哪里寄来的’,八成就是‘那里’呗,就搁在中厅的圆桌儿上,一会儿你自取了去罢。”
  做这几件事花不了多久,但陆二娘急着要走,三人只得兵分几路,萧应问被留在院中水井打水,李辞盈则先去中厅取书信,而陆二娘舀好酱菜,嘱咐了一句让他们走的时候把门带上,便匆匆抱着坛子走了。
  陇西的土井挖得极深,转轴辘轳又是一根歪木,萧应问卷了三回棘轮,才堪堪装满手边这只小木桶。
  可李辞盈却一直没出屋子。
  又等了好一会儿,萧应问才叹了气,抬步往中厅走。
  果不其然,那女郎一张纤影对花窗,垂首正读手中书信,不知多少专注,连他刻意加重的脚步声也充耳不闻。
  这一刻真正蕴愤在喉,萧应问凉凉开口,“不知裴郡守写的是什么家常事儿,要令三娘如此迫不及待,在陆家人的屋子里就字字研读起来?”
  平日听他这样冷言冷言,她又怎肯一言不发受着?!萧应问百思不得其解,直至此刻听见中厅中回漾的一声极轻的啜泣。
  他不知自己从来卑劣,在意识到裴听寒可能让她伤心的这一刹那,不耻的窃喜如蔓丝蜿蜒走枝,驱使着他、诱哄着他,不由自主向她靠近。
  “……怎么了?”萧应问迟疑地问了句,“昭昭?”
  这时候再听了这两个字,李辞盈霎时是怒火冲天,可她能迁怒给萧应问这样的人么?只能极快将兰州来的信件收回了袖笼,就着手背抹干了泪水,说道,“妾无事,姑母还在等着呢,咱们快去把酒坛子取出来罢。”
  哭得太久,这一下又起得太快,李辞盈两眼一黑,不由自主往前头趔趄了两步。自然的,有人不会袖手旁观,儿郎有力的手臂从旁边横过来,她就势攥住了他的袖口,稳稳站好了。
  或是天意,也或是巧合,李辞盈道完谢,松开萧应问手臂的那一刻,一张轻盈的赤色绸纱自他的袖笼无声飘落。
  似有人于此时施放某种诅咒,风与辰光缓下了走速,李辞盈瞠目瞧着绸纱一寸寸落在地面,而那一声不可闻见的轻响好似当头棒喝,震得人脑瓜子嗡嗡乱响。
  “这是什么?!”李辞盈很快把绸纱拾起来,也好似已拾到了所有答案,她不由自主地攥紧它,死死盯住面前波澜不惊的人,质问道,“萧凭意,这是什么?”
  萧应问无从辩解,也从未想要辩解,挑眉长叹,答道,“这是那夜于砂海之中,某从昭昭腿上解下来的绸纱。”
  李辞盈万想不到这人这样坦然,她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又把绸纱向萧应问举近一寸,“郎君不要和我说,是陇西日光过甚,您迫不得已要将这破烂东西时时带在身边不可?”
  萧应问摇摇头,说道,“三娘所谓‘破烂’,安知不能被他人视若珍宝。”
  李辞盈懒得与他啰嗦这些,只颤声问,“你留着拿它做什么?!”
  能做什么,萧应问干脆认了,“不错,就是昭昭想的那样。”他只怕气不死她,仍要补充一句,“浣洗的次数多了,才至于这般黯淡,不怪三娘一眼之下认不出它来。”
  这下手中之物污秽到令人掩鼻,李辞盈脸色一变,拧眉将那绸纱直掷到了萧应问脸上,“恶心!堂堂十六卫总管竟这般厚颜无耻,您真就一点不觉羞愧?!”
  立身十数年,从未有人敢这般不敬于他,萧应问冷笑一声,一下攥住了她的手,反问,“无耻?那日于城南客栈之中昭昭用尽全身解数,不就是想要某的这份‘无耻’么?怎么的,达到了目的就想逃,从不过问别人心里头作何感想?!”
  李辞盈这点子把戏哄得住一时,可萧应问自十四就在台狱中陪审疑犯,仓促间的一点计谋,他要追究,总会找到蛛丝马迹。
  萧应问盯着她渐渐发白的脸色,不留情面要她死得明白,“怪只怪昭昭太过聪明,非要将那信件做出笔法缭乱的匆忙样子,可惜了,笔法之着忙与用词之流畅格格不入,这样长的一封信,昭昭可是一个别字错句都没有呢。”
  可那女郎今日不似往日那般认怂,李辞盈“哦”了声,冷笑道,“萧郎君不忿被小小女郎玩弄股掌之中,是以恼羞成怒,偷摸在背后使这种手段——”她惨然闭了闭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可算是抽筋扒骨,让我永生永世也难再翻身了!”
  萧应问眉头紧蹙,“你说什么?”
  “敢做不敢认?!”李辞盈说道,“除了你之外,还有何人有动机将庄冲与我的关系告到兰州那边去?”
  兰州来信,叔伯已找着了合适的李家子弟,再三道歉耽搁了郡守的事儿。
  萧应问对这份突如其来的罪责十分诧异,“你能不能过过脑子想想,做下这事对某究竟有何好处?!”
  李辞盈怒道,“让我不好过,你的‘目的’就达到了!”想着手儿还被他牵着,她挣扎两下未果,使劲儿往人家胸口锤了几下,“放开!!”
  可萧应问非要说个明白,“问审判案讲究证据,你怎能仅凭猜测就将罪责强加于某?!”他冷笑声,“兰州之事夭折了,分明有许多可能,或是那位叔伯大限已至,等不及多在昭昭这儿耽搁,又或者裴听寒心意已变——”
  李辞盈自前世回溯,怎会不知这两者不会有变,唯一的变数就在眼前,她不与他诡辩,立即扬声打断他,“不可能!”
  这声语挚情长的笃语犹如轰雷贯耳,真真儿将仅剩的体面与理智也震得瓦解云散,萧应问不自觉加重手中的力气,咬牙切齿地反问她,“不可能?!人心易变,情随境迁,更何况区区一份因色而起的衷思,莫非昭昭以为自个就是这天底下姿容最甚的女郎,他裴听寒今日一时意气想娶你为妻,你就认定他此生永不变心?”
  李辞盈终于大怒,“裴听寒为我提籍、为我寻雁,尊我敬我无半分逾越之心!我为何不信他?!而你萧凭意呢,若我果真貌若无盐,你能将那破烂藏于袖中夜夜拿来宽解?!分明你才是因色起思,你凭什么这样说他?!”
  这样吵下去也不是事儿,眼见那女郎泪水涟涟,他只得缓下一口气退让,“好,就算裴听寒是真心敬你,那我呢,昭昭着急将这无妄之罪加诸于我,怎算是公平?”
  “公平?!”李辞盈像是听见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下就止住了抽噎,她“哈”了声,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摇头道,“天爷了,我真的从未设想自己会被出生于云端天际的人问上一句公平……”
  萧应问脸色一白,“我——”
  “您觉得公平吗?为何同样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妾自出生就要在穷困潦倒中摸爬滚打,小心翼翼护了这几分姿色,步步为营爬到一个您根本不屑多看一眼的位置上。而您则呼风唤雨为所欲为,凭一时气愤,毁我此生!”
  萧应问一闭眼,“我说过了,不是我做的。且——”他顿了一下,才说道,“昭昭若是想要荣华,我未必就不能——”
  “你?!”李辞盈很快打断他,连声诘问,“你能给我什么?!在京郊买下一座宅子?给予我用之不尽的金银?做你永见不得光的妾室?!萧凭意,我要的不止富贵,我要的是尊崇,是身份,是生生世世踩在云端藐看人间,是一切你与生俱来却不能给予我的——”
  谁说了要让她做妾?!萧应问气得眼前发黑,“你怎知我给不了?”
  李辞盈点头,“你给的了……那我倒想问问了,萧郎君家中父母如何,挚友弟兄几个,可都晓得你这样‘一时意气’?!”
  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了不该娶的人,世上也不会有人怪罪一意孤行的儿郎,只有女人才会被指责,被丈量,最后只剩她一人在长安城举步维艰。
  “郎君也说过了,‘人心易变,情随境迁,更何况是一份因色而起的衷思’?何必呢?”
  兰州之事已成泡影,真沦落到这一无所有的地步,她反而没办法哭出声音,苦涩硬生生咽回肚中,李辞盈再没有如此深刻认识到蚍蜉难憾大树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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