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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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如今他肯纡尊谈条件,岂非真有可能保住庄冲一条小命?
  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李辞盈再不怪他对裴听寒不友敬了。
  “萧郎君。”李辞盈变脸是一等一的快,不过晃眼间,面上怒气尽敛,一双眉黛舒展得恰当温柔,她垂首解了身上的帕子,抬眼可怜兮兮向他讨饶,“您劳累了,且用这帕子擦擦汗吧。”
  可惜人家似瞧不上她这粗布帕子,皱眉只用余光瞥了一眼,说不必,“别动,有什么话直说就好。”
  李辞盈耳清目明,早觉着自己好全了,原来顺气还未结束?
  没法子,她端正坐好,由着他拉着她的腕子。
  “那妾真就直说啦?”她眨眨眼,又眨眨眼,小心问道,“您有多大把握能活捉了庄冲?”
  那日在砂海她看得真切,庄冲一枪挑开护卫手中那柄重达百余斤的重刃,十分之骁勇。
  提起这个,萧应问倒想起一事来,他低低笑了声,两指无意识在她脉上那一小块莹白滑腻的肌肤上轻轻摩挲,问道,“你们李家人气力都这般大?”
  不说李三娘生得娇小轻盈,在砂海徒步行三两时辰却都不在话下,那日在鹧鸪山门下卷袖使起蛮力,更是让他惊掉下巴。
  而李辞盈呢,却暗自疑惑,怎瞧着萧世子不似从前那般傲慢不讲道理了,她给了张好脸,他显见是温和了些,竟还聊得上两句家常。
  灯火葳蕤,对坐而视,那人定神瞧着她,清绝冷逸一张脸也显出几分怡然的随意,好似他们从来如此。
  于是她愈加笑得甜糯,攥住人家衣摆一角,垂眉抬眼睇他,撒娇似的,“那日在鹧鸪山山璧之事,妾不曾与任何人提起过,郎君……您会对庄冲手下留情的,是不是?”
  想来李辞盈是不晓得他的长卫们尽数折于庄冲之手,竟还提得了这般要求。
  也是,若非有求于人,李三娘怎看得见他额上冷汗,还作势要用裴听寒赠的帕子给他擦汗?真不讲究。
  萧应问敛了笑意,一手把衣摆从她掌中慢慢拽回,很缓慢地摇摇头。
  李辞盈没转过这个弯,疑惑地“嗯?”了声,一点点甜稠的光依旧漾在秋水翦瞳。
  不想伤了她的心,可庄冲的确恶贯满盈、罪不可赦。萧应问思忖片刻,道,“某只能答应你,会赶在其他人掀开庄冲覆面之前,尽快了结他。”
  “……什么?”李辞盈只以为自己听错了,懵懂昂首问他,“了结他?”
  萧应问点头,理所当然道,“你愿嫁肃州郡守,自是不能有个在做沙盗的弟兄,三娘让某支开裴听寒,不也正是有这个担忧么?”他笑了声,“之后让庄冲死得悄无声息,三娘之困境也就迎刃而解了。”
  “……”李辞盈脑子一团乱麻,脚下向前半步,一下揪住了萧应问的衣襟,声线凄凄,“你……你真要杀他?!”
  “当然。”
  “可……”李辞盈哽咽道,“可他是……”
  话说一半又停住,且不说她并不晓得庄冲是否就是李赋,就算是,她这样卑微的身份实在不足以让永宁侯世子多在意一分。
  可恨那日她竟一念之差从山上下去,连阿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萧应问叹了声,“庄冲戮我护卫七人,此仇不得不报。”他移开视线去瞧帐中的一盏团花灯檠,低声道,“望三娘你见谅。”
  “见谅……?”
  李辞盈定睛瞧瞧,才晓得自己恍惚间把人家衣衫也攥得皱皱巴巴,她撒了手,退一步捂了酸麻的眼睛,又坐回榻上。
  伤心得惨了,总之泪水是止不住的,汩汩从指缝里洇出,顺着腕子蜿蜒下去,整张袖笼都打得湿透。
  萧应问本是还想再熬她一刻,可眼见那女郎脸上血色尽褪,两眼含泪怔怔,红唇轻颤只自言,“注定他要再死一回,又何必让我知晓……”
  他只得又淡淡开口,“人死不能复生,三娘节哀罢。”
  这话说得,好似庄冲即刻就活不了了。
  忧愁烟消云散,李辞盈只觉着一团无明业火直冲眼眶,烧得眼睛炙疼难忍,她捏着拳恨恨瞪着他,“既人死不能复生,那萧郎君口中所谓‘报仇’又有何用处!?不若也‘节哀’‘节哀’便罢了——”
  “好。”萧应问笑了声,答应下来。
  “……”李辞盈被这一起一落弄得心中倏然急跳,她抚住剧烈起伏的胸口,连忙追问,“‘好’什么?”
  他重复她的话,“人死不能复生,某节哀节哀便罢了。”
  话毕,他撑手不知从哪儿捞了个绸布包裹出来,直掷到李辞盈怀中。
  触手柔软的一团,暖乎乎的。
  李辞盈垂眸将包裹解开,却见着里头包着一整张顺滑鲜腴的白狐皮毛,“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萧应问道,“陇西的确冷得出乎意料,左右我与六郎还要在这边呆一段时日,你便替他缝一张暖和些的披氅,庄冲之事,我替你筹谋。”
  “……”
  就这样?虽知萧应问是在帮她,可到底西京骄子之翻云覆雨手也让人心生妒忌——只他一句话,就能扭转了庄冲命运,李辞盈喉中既涩也喜,矛与盾汹汹烈烈遏不止,正待要谢他一句。
  一抬眼,那人嘴角弧度都快压不住了。
  真够气人的,她方才竟信了萧应问这种高高在上的“主子”会为区区几个护卫“报仇”,逗弄人家伤心哭泣,他不知多少得意,竟已忍不到出了帐子再笑。
  可她还得忍着,不过织一件披氅罢了,摸摸里头,斗大一个荷包,人家还贴心把添布料、银扣等所用银两也一并备好了。
  多久没摸着这样多银子了,李辞盈一时忘乎所以,手儿反反复复在绸袋轻抚,怎么摸都觉着摸不够。
  财迷心窍了,这像个什么样子?
  罢了,萧应问捏捏眉心站起身,说道,“想来裴郡守也该忙完了,披氅你尽早织好了送到驿馆去,戚护卫会在那儿接应你。”
  李辞盈巴不得他早些回瓜州处理鹧鸪山事宜,忙重重点头,可等人转了身,她忽想起件重要的事,又喊住他,“萧郎君!”
  外头喧嚣已渐近,再在这儿呆下来,只怕要与裴听寒打个照面,他不该再逗留。
  可她还有什么想交代的?
  萧应问微微顿足,回首看她。
  那女郎犹自沉醉于区区百两纹银,笑容可掬地问他,“六郎有没有说想要什么式样的?”
  银钱总会是最能讨好她的,这一百两砸下去,傅六郎都已变成六郎了。
  萧应问不答反问,“还有什么想问的?”
  李辞盈不明白,摇摇头,说没有了,“我瞧着六郎前些时日著着件缥青百相纹的袍衫甚显挺拔,且白狐与缥青也相益,不若妾就用——”
  话没说完,那人冷冷哼了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21章 “今夜将军辗转难眠,要提刀屠了南门楼子。”
  慢行一日至鸣沙镇外,距肃州主营也不过数十里路程。李辞盈不便往营中行走,裴听寒只得请陆暇先送她回城。
  两路人马在丘山分道。
  金甲兵将排做两列,沿着山脊浩浩荡荡往北边进发,裴听寒牵了马儿远走几步,要与李辞盈再说两句话。
  是个阴沉的天儿,乌团滚滚,黯日悬空,一丝光亮也透不到人间来,午晌时分了,官道两边枯萎的树杈却染得寒色,和裴听寒此时的脸色一般,怏怏不乐。
  西三州人人晓得,裴郡守傲气铮铮,脊上一块硬骨头怎么都折不弯的,平日持法为公,同僚私交也端正疏冷,想从他口中听得一句软话?无异于天方夜谭。
  石岩几人拍马徘徊在不远处,眼瞧着自家郡守在区区女郎面前臊眉耷眼,多少是恨得牙齿发痒。
  李辞盈收回视线,好笑地哼了声,又看向裴听寒,“你再这个模样,妾只怕今夜石将军辗彻难眠,要提刀蹦起来屠了南门楼子。”
  到底恼恨石岩爱管闲事,她倾上几分,隔袖握住了裴听寒的手掌,轻声劝道,“裴郎回去吧,别让人家等着。”
  明眸剪水,妙音百转,再仔细听得她的措辞,裴听寒本是黯淡的一双黑眸“噌”一下亮如明月,再意气骄满的少年郎在心仪的女子面前免不了痴缠,他反手握回她的手,融融温柔,“可我不舍。”
  几日来与她朝夕同食,裴听寒愈加忍不了这片刻分离,更何况大概再过不了几天,她又要随李少府去一趟兰州,处理更籍一事。
  好容易能再进一步,可相处时光始终寥寥,他难免患得患失。
  不舍归不舍,裴听寒不能是没脑子的人,多说这一句,不过想她哄几句好话,李辞盈不满地努努嘴,还是惯着他,“等营中事了了,郡守照例来南门楼子吃面就是,又不是见不着了。”
  裴听寒“嗯”了声,捏捏她的手,低声道,“盈娘给我煮?”
  眼见陆暇提着包袱过来了,她心里莫名一跳,又催裴听寒走,“自然是的,快些去罢,等会子耽搁了点将,可真成妾的罪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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