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看来此间并非无人值守,只是不知何故此时离去了。”李辞盈喃喃道。
  不过这外衫尺寸未免也太大了些——
  “切勿乱碰。”萧应问忽然开口。
  在可疑之地不乱碰物品这一点她哪里不懂,而且这臭男人的衣裳,谁要看谁看。
  调子这么凶做什么,她又没惹他!
  没好气白他一眼,李辞盈还是将手中攀杖递过去。
  萧应问接了杖子,小心将那衣裳挑起来两边,瞧了瞧,这样式大小,其所属人约摸九尺有余,这个身量在魏人中太过惊人。
  “难道是吐蕃人……”李辞盈巴不得此事与裴家无关,否则惹了这满门抄斩的祸,她还得想法子和裴听寒撇清关系,以后也不知何去何从。
  萧应问没接话,继续往里头走。
  翠木屏隔开小间,或是做净室使用,可这儿哪有水源?
  没放着浴盆,只有一只金平紫檀木角柜立在那儿。
  打开瞧瞧,也是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放。
  两人把每一面墙都敲了个遍,又巡视两圈,似也找不着更多的线索。
  时辰不早了,再晚些只怕值守之人会回来休息,未免打草惊蛇,也为安全考虑,暂且离开是最好的法子。
  默契天成,两人对视一眼,也不必再说什么,转身正待出去,一阵歪风袭扰,萧应问无意瞅到女郎冻得发紫的嘴唇,随口问了一句,“很冷?”
  当然冷啊,李辞盈点点头,以为他能有什么好法子,两眼“噌”一下擦出光,亮晶晶地看着人家。
  可惜没有,萧应问甚至幸灾乐祸笑了声,摇摇头自顾自走了。
  她也是昏头了,竟还对他抱有期待,李辞盈皱皱鼻子,朝着人家背影扬着拳头作势要给他一下,当然,她不过是做做样子,孰轻孰重李辞盈门儿清。
  可那人似是背后长着眼睛,她刚一抬手,萧应问倏然转身,看不清是如何动作的,修长五指已捏紧了她腕上命脉。
  他好用力,李辞盈手上霎时又麻又痛,扭身挣扎两下,又不小心一脚踩着他的靴上。
  “……别动。”功传到一半,哪有打断的道理,萧应问没奈何,只得将人往墙边推,长腿曲膝向前,牢牢将她压在对角边垣。
  贴得太近了,李辞盈觉着好像有什么坚硬的东西隔着薄薄的襦衫抵在腹间。
  怎么的突然就色鬼附身了?!
  她真是火冒三丈,可又实在挣脱不开,愤愤然昂首盯他,渐渐两只眸子都蓄满委屈的泪珠。
  事儿毕,但女郎似乎一点儿也没意识到,一双红透了的眼睛恨恨剜他,像要剥人家的皮。
  早知她惯是会恩将仇报,萧应问叹气,只好提醒,“还冷么?”
  李辞盈怔忡在那儿,片刻后,她握住酸麻的手腕凝神感知,莫说已不觉得寒冷,他握过之后,经脉血肉春溪潺潺,升沉之间轻盈且自在,仿若万象更新。
  “你传了功力给我?”她愣愣问了句,又心虚低头瞧了他一眼,那人革带上挂着七事,或刚才抵着她的不过是砺石罢了。
  萧应问“嗯”了声,比两指做了个手势,说道,“微不可量,就不必言谢了。”
  走两步,衣角忽又被扯住,他皱眉回首,却见女郎抬了一双被泪水洗得晶亮的眸子期期艾艾地看他,鸦睫扑闪如蝶翅般的眨了几下,她伸手去抚鬓边落下的一缕散发,无辜的、可怜的,好似琼珠里流转的云雾,一触就散。
  “郎君……”
  娇气气的调子,在这昏暗的地儿很是不堪入耳,“又做什么?”萧应问揉了揉耳根,哼了声,继续道,“三娘早该晓得某是铁石心肠,少些造作,你我省心省力——”
  “就请直言罢。”他说。
  李辞盈只恨他是太聪慧,怕已晓得她想问这“微不足量的功力”是否能支撑她回到寨子,要拿这样难听的话来堵她的嘴。
  她偏不如他的愿,垂眉轻言,“传功大损修为,郎君你有没有——”似乎一句关切话语被他误会过,就再难开这个口了,李辞盈一咬唇,转了话锋,“多谢你。”
  “……”
  萧应问一下敛住笑意,少刻沉默后,方说道,“那日于砂海遇袭,某曾承诺傅六郎会尽力护你,若是真心言谢,日后谢他去。”
  “走吧。”他抬抬下巴,示意她跟上。
  正是此时,一声肃整的重咳从昏暗深处震出,男子言辞恭敬的话语也一并从风中断续送进两人耳朵,“特使验过货品尽可放心回逻些城去,也请代某向教主、大王问安……”
  萧应问徒然一顿,看来今夜就能将这批器械的来龙去脉摸个清楚,他下意识去摸腰上的刀柄,触手却是一片柔软的冰凉。
  低头瞧瞧,那纤弱的女郎似已怕到站也站不稳,两手死死攥在他的束带上,皎皎芙蓉尽失颜色。
  怕什么?闻这声音不过两人而已,若不是为了再寻线索,带着她即刻杀出去也非难事,但听声音渐近,萧应问将那摇摇欲坠的女郎打横抱起,飞足一点,悄无声息又潜回屋中。
  转过翠木屏风,他抽开角门将李辞盈推进金平柜中,随后也侧身藏了进去。
  第16章 “您还是先穿上衣衫吧。”
  只在几息之间,外边两人就已走到内间,开口自称“某”的那位显是魏人,而另一人或就是栉木架上衣衫的主人。
  躲在柜中只闻声响,李、萧二人听得有人在石桌旁坐下自斟了冷茶,而另一人沉重的脚步声远行几步,接着衣料窸窸窣窣响着,似乎是拎着衣裳抻展了几下。
  “特使,此间寒冷,您还是先穿上衣衫吧。”那魏人对“特使”颇是尊重,竟至揽了奴仆的活,要亲自为那人着衫。
  等了好一会儿,特使总算开了尊口,“对了佟卿,这两个月教中新进好些弟兄,我此次赶回逻些城去,或要等到圣沐祭典之后才能再往瓜州来。”
  想来那魏人佟某也是祆教信徒,听了这话喜颜于色,溜须拍马道,“光明慈父,恩泽万物,弟兄们能得圣教主与光明特使之庇佑,从此幽夜彻明,炳若朝阳,来世再无忧愁可言了。”
  特使听了这话很受用,又饮了一口茶水,叹道,“有佟卿在鹧鸪山办事,教主与我都十分安心,恰好这几日矿场有了一批新货,你便着手与那边联络吧。”
  矿场?!萧应问凝住神思,手也不自觉攥紧。鸣剑矿场拿了魏廷的俸禄,却私扣铜铁,为祆教与吐蕃人做嫁衣裳?!
  这满山的兵械,不知偷偷摸摸预备了多久。
  如此看来,瓜州防备形同虚设,西境州牧更是废物一个,猛禽利爪都伸进大魏土壤了,他犹自酣睡。
  当然,瓜州、沙州、肃州的几个郡守也是——
  思及此处,他下意识垂眸去瞧李辞盈。
  方才事出从急,兼之这地儿既无房梁,也无床底,实在没有其他地方能躲,他就将人家塞到角柜之中。
  角柜是挂衣裳用的,既窄又小,容她一人时也拥挤,他再闯进来,只得半拥她在怀中,两人贴得严丝合缝。
  萧应问自觉不妥,想要后撤,可惜背脊已抵到璧上,退无可退。
  外面两人闲言赘语,放了矿场之事不说,倒论起了祆教教义,慷慨激昂地喊起来,萧应问听了只觉得脑袋疼。
  可李三娘却不同,一手掌在他胸口,侧耳听得十分认真,两只眼盯着柜门,渐渐都有些发直了。
  她怎能不慌乱?
  外面那魏人佟某她是识得的。
  方才他不过开口说了半句话,李辞盈就已经分辨出来,不为别的,正是为着到了鄯州之后,佟季青就一直在裴听寒身边办差。
  与她相处时,裴听寒皆不让人来打扰。
  只除了佟季青——
  此人踪迹缥缈,来访从不经正门,又时常戴着张饕鬼覆面,阎罗似的,一有急事能直接闯到院子里来。
  有一回便是李辞盈在中厅吃春茶,那人埋着脑袋奔进来,无声无息绕了影璧,险些与她撞个正着。
  梨花飞雨,骤然一张饕鬼面具在眼前放大,吓得李辞盈跌在地上失声发颤,可之后裴听寒晓得此事,却只不痛不痒骂了佟季青几句就作罢,而后者依旧我行我素。
  其受信之深可窥一斑。
  然而……此时佟季青却在为吐蕃人做事,李辞盈再细细思索其中关键,怎不得惊得两腿发软。
  她虽贪婪自利,叛国通敌之事却是从未想过的,肃州城的百姓与蕃贼有世世代代的仇恨,她不会、也绝不可能与吐蕃人迎来送往。
  裴听寒惹上这事儿,是立斩无赦的罪名。
  可是他怎会——
  思绪强行被中断,为着身前那人忽然在她脸上掐了一把,李辞盈吃痛昂首,狠狠瞪了萧应问一眼。
  而后者挑眉看着她,垂首靠近,压低的气音裹住了她的耳朵,“三娘不会真要被他们传教吧?”
  怯懦的人才会将希冀寄托来世,李辞盈从来最信自己,也从不认为受苦会带来所谓永生欢乐,她是一定要往上边爬的,爬到她今生就能安稳度日的地方,为自己、姑母和孩子们寻找庇佑之所。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