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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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都和路工脱不开关系。
  路工在家属院这一批子弟心中的地位,是不一样的。
  “好羡慕啊!!”阿水完全忍不住。
  “你也可以的!你不是还想像田桂英一样当大火车司机,然后开火车去北京天安门看毛主席吗?”林巧枝顺势也给阿水鼓劲。
  然后再一次暗搓搓提起抓紧学习的事。
  阿水捂起耳朵,哀嚎:“天啊,巧枝你现在比我们老师还会念叨,刚刚在江堤上都说过啦!”
  说起这个,宁珍珠一下就共情了,连连点头,有点可怜地控诉道:“真的,她这催人上进的,不当老师真的可惜了,是吧晚晚?”
  晚晚小鸡嘬米点头:“嗯!”
  林巧枝哈哈笑起来:“我真去当老师的话,那所有家长都要闹了,学生家里肯定一个个鸡飞狗跳的。”
  话虽如此,但林巧枝能有机会近距离跟着路工学习,还是给了她们很大的刺激。
  不如再努力一点吧!
  多努力一点,说不定下次机会来临的时候,她们也能和巧枝一样,抓住命运中的惊喜。
  ***
  林巧枝回到家。
  从长长的走廊往家门口走,邻居们纷纷探出头热情的打招呼和恭喜“巧枝回来啦”“听说路工要带着你学习啊”“真给我们楼争光”“打小婶就觉得你聪明”……
  林巧枝还一时有些不适应。
  穿过走廊到门口,她妈妈正坐在床边,正在叠满床的衣服,旁边地上放着一个水盆,盆里泡着一块抹布,堂屋里衣柜桌子都被擦得干干净净。
  “妈,这么早就把冬天的衣服收拾出来了?”林巧枝在门口洗脸架隔着的红双喜盆水里洗了手。
  “先拿出来晒晒,江城的秋天短,指不定哪天就突然冷了,一下要穿棉袄。”江红梅边说边叠,还笑说,“你爸听了你的事肯定高兴,肯定又要喊我去食堂打菜。”
  “等会儿去给你爸打一小壶酒,晚上高兴高兴。”
  林巧枝坐到床边,也随手拿了件衣服叠,“那妈你为我高兴吗?”
  “当然了,看你这话说的。”江红梅扒开她的手,“行了行了,你又不爱做这些活,去看看书,捯饬捯饬你那堆工具,这儿有妈干呢。”
  林巧枝听了没有很开心,她看着江红梅,问道:“妈你也高兴,怎么不给自己也买点?你喜欢吃米粑,等会儿去买酒顺便买点儿。”
  “不用,哪里用得着吃啥米粑,浪费粮票,等会儿食堂打了肉菜,我随便跟着吃两口就行。”她利利索索把衣服一抖一铺一叠,嘴上随口说。
  林巧枝看她的表情,知道她是真心的这么想的。
  她的喜悦里忽然掺杂了一丝丝酸涩。
  她快要跳出去了,但妈妈却依旧留在原地。
  小时候她不明白,为什么女孩子争取一点点东西,会那么难,为什么妈妈们也是女人,却更多下意识使唤女孩做事。
  因为女孩子生来“心软懂事”吗?当然不是。
  现在她也不完全明白。
  但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这个家像是系上了一个死结,怎么也解不开,把妈妈牢牢的困在里面。
  即使新的思想传播进来,林父知道要尊重妇女,江红梅也知道要工作腰杆子才硬气,可依旧什么都改变不了。
  江红梅还是每天洗衣做饭,饭盛好了端到丈夫手边,衣服搓好了洗干净让林父穿得干净,有什么事都先考虑林父的感受和想法,心里有了委屈也不敢争吵一句。
  这一切被小孩子日复一日的看在眼里,自然能脱口说出那句:“洗碗不就是你们女孩子该干的活吗?”
  好像没有谁错了。
  她妈妈还是老家十里八乡称道,勤快能干的好女人。什么是好女人?把丈夫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把家务操持干净利落的就是好女人。
  能嫁到城里,双脚从黄泥土里拔出来,就是对江红梅勤快能干最大的褒奖,老家村里亲戚朋友都羡慕她“好福气”
  林巧枝忽然开口问:“妈,你识字班学得怎么样了?”
  她再勇敢一次吧。
  再试一次,也抱一抱小时候困在死结里受委屈、想不通的自己。
  她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但无论成败,她都不后悔。
  只要走在正确的路上,即使有可能失望受伤,她也希望自己不要畏首畏尾。
  江红梅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突然从“给你爸打壶酒高兴一下”变成“识字班上得怎么样了。”
  “还,还行吧。”
  林巧枝拿了本书,递给江红梅:“你念给我听听。”
  江红梅看看被塞到手里的书:“你这当丫头的,还管起妈来了。”
  “你还想不想有工作了?”
  “这扫盲班都快上完了,也没听什么风声,你不会是被骗了吧?”对上林巧枝严肃的目光,口一软,“行行行,我看看啊……”
  她低头翻书,翻一页,又翻一页,找了几页,可算找到一面字少还简单的,开始念了。
  手指头指着字,一个字一个字念。
  念得磕磕绊绊的,“巧枝你给妈看看,这个字是不是念gong?”
  林巧枝一看,是松。
  她眉心蹙起来:“妈,你不是一直都很想要一个工作吗?为什么不认真点学呢?”
  江红梅心一虚,一想又不是识字班的老师,这是她自己肚皮里生出来的闺女啊!
  她硬气起来:“你这丫头腰杆子硬了,还跟妈都使起威风了?家里大大小小多少事,洗衣做饭扫地擦桌洗碗刷鞋烧煤炉晒衣叠衣缝缝补补……”
  她说着就抹起泪来。
  “别人家里还有孩子搭把手,我都没个帮衬的人,前头为你弟的工作操心,让你拉你弟一把教教他钳工你说什么也不同意,现在你忙他也复读,家里连个搭把手的都没有,我哪来的时间记这么多……”
  “行了。”
  林巧枝打断她,再说下去又要回忆前半辈子受的委屈,说自己命苦了。
  “我再说一遍,我绝对不会教林家栋钳工的。”林家栋要是学了钳工,一辈子就扒上她了,就跟田里那水蛭一样,紧紧的吸在皮肤上,拍都拍不掉。
  她凝视着江红梅的眼睛,声线平直的陈述:“妈,我不用太久就毕业了,能工作了。”
  江红梅不知道为什么,心陡然就慌乱起来。
  林巧枝吸了一口气:“你知道的,我从小就心肠冷,你也说,你闺女的心是铁做的。”顿了顿,“你得有个工作,要不然这辈子都硬气不起来了。”
  被欺负了只能抹眼泪说自己命苦!
  “不、不是……”江红梅有点口拙的想解释,什么心是铁做的,那不都是气话嘛,怎么还记仇呢。
  但她还是被吓到了。
  或许潜意识都在提醒她。
  她有点无措地坐在里面那间房的书桌前,手在身侧擦了擦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这张书桌,她这辈子不知道擦过多少遍了,可还是头一次,坐在这里学习。
  林巧枝思索一番,给她拿了一本孟主任的宣传语录。
  这是她从小积累的,一点点贴在本子上,积累了厚厚的一本。
  她直白的说:“领导到时候来视察,不可能考你们太深的专业问题,除了识字率,多半还是看精神风貌,思想建设。”她想了想,还是说,“而且快了。”
  江红梅心一颤:“快了?”
  林巧枝再不跟她废话,翻开语录指着第一条。
  “妇女能顶半边天,管教山河换新颜。”
  “工人阶级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阶级。”
  “妇女不是生育机器,妇女不是家务员!”*
  ……
  青年和中年的女声交织。
  一遍又一遍,响彻在这间屋子里。
  林巧枝和她定好,每天在家一对一教她半小时,她要求说:“白天你在家里,学的新语录每一条至少抄写十遍。”
  等到晚上。
  家里确实很开心。
  桌上难得摆出好几个好菜,林父喝了点小酒,高兴得脸和脖子都红了,骄傲的说:“你们是不知道,今天老赵他们晓得了有多羡慕我!”
  他激动得拍桌子:“那是谁?那是路工啊!!嘿,看中我林武强的闺女了,那以后还了得?”
  江红梅劝他少喝点:“你不是最近都学到开车上路了,万一明儿刚好有周常的车趟,他带上你,让你开一段,别喝酒耽误了后悔。”
  说来也奇怪,他们红旗厂对喝酒管得特别严,上工闻到酒气都要被记,不能评选劳动积极分子,全江城没有第二个厂如此重视。
  “好好好,今儿高兴,不让喜事变坏事。”
  林父又说起他学开大车的事,真是高兴得不得了。
  连最近每次回家都摆冷脸的林家栋,都不敢再说些什么酸话,只闷着头夹菜吃饭。
  林巧枝才不管他,一筷筷不客气的夹肉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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