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眼前是大片的芦苇荡和滔滔的长江。
  阿水弯腰扯了几根毛毛草,给她们分,“怎么可能,他爸又不是路工,说谁不行就不行啊?他爸又不晓得你的能耐,只能说明他爸觉得难,自己做不到。”
  林巧枝笑着拿毛毛草和她碰了一下:“诶对了!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他老说自己学了几年,还不是放学回家练个半小时一小时的,加起来能有多少时间?”
  哪里就遥不可及了?还不一定天天坚持呢!
  晚晚接过一根,轻轻咬毛毛草的根,甜得眯起眼:“说不定你暑假练习时间加起来,就抵得上他一两年了。”
  宁珍珠噗哧一声笑出来:“他还是不了解巧枝,本来巧枝没注意他的,也没想比来着。他越这样说,巧枝越是要争这口气。”又眉开眼笑地侧头,调侃,“是吧,小倔牛?”
  “好啊,你还笑我。”林巧枝去挠她腰上的痒痒肉,宁珍珠笑得直往阿水晚晚身上倒,笑出泪花:“痒痒痒!!你省着点力气对付王工好呀。”
  “别担心,我觉得王工态度早就松动了。”林巧枝手双手向后撑着地,舒坦地瞭望着大江说。
  要不然不会松口借钥匙给她们新生用,明知道她一直在练拆卸组装车床也不干涉。有时候还怪挑剔的,让她进步很快。
  南墙又怎么样?南墙也是砖石垒的,照样怕铁锤一下又一下的砸。
  王柏强确实有点改变想法了,这种变化很微妙,甚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要知道,他最初可是真的想让人知难而退的。
  他在看学生这个月操作课交上来的手工件。
  乔元提着暖水壶给他的茶缸掺着点热水,看了眼他手上摆弄着的手工件,问:“你挺看好林巧枝的?”
  王柏强把工件放下,拿起茶缸:“是不错,你看看她做的这活儿。”
  把手工件推到乔元面前,端起茶缸喝了一口。又道:“关键还有一点,她干活用脑子,这很难得。”
  “哦?”乔元好奇的拿在手上端详,眼里有点惊讶,进步得有点快啊。
  王柏强也是最近才发现,林巧枝特别会教人,很多问题到她眼前,她都能精准地指出问题关窍,并且提出改正的方法。
  这说明什么?说明她学习技巧的时候,带着脑子把里外都想通了,想透彻了。
  这也印证了他和老秦之前的猜想。
  说句不好听的实话,很多人干活都是蒙的。
  师傅怎么教的,就怎么做,但不去思考为什么。
  去年他们厂有一批出厂的拖拉机,大家都知道那一批次要求在纵向大梁和后桥壳体链接处多加两道工序,但估计有不少人都不知道为什么。
  很多人的懒惰不体现在身体上,而是体现在脑子上,活照干,但懒得动脑,懒得去总结思考,懒得去学习新东西。
  这种时候,愿意动脑筋的聪明人,就显得格外突出了——也是成为高工的基础。
  乔元思忖片刻:“这么说,她指不定真能闯出条路来。”
  “看着吧,她有这个骨气。”
  ***
  把这批操作课作业检查完,王柏强端着茶缸喝了一口:
  “师父下个星期不是被铁路局请去帮忙顺便培训吗?咱添三个人,一个年级一个名额,带出去见见世面。”
  乔元笑呵呵地说:“师父搞培训最爱现场演示,你带几个学生去,不怕搞砸了师父削你?”
  王柏强脸一黑:“师父削我,我难道不会回头削他们?”
  从江堤上回来。
  她们四个才刚刚进家属院,就见在门口择菜的王婶冲她们问:“哎巧枝,他们都一窝蜂去学校了,你怎么不去啊?那可是路工亲自带着出去嚄!”她语气崇拜又感慨,“路工诶!!”
  林巧枝眼睛瞬间瞪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连忙问:“什么学校?什么路工亲自带着出去?”
  王婶挥着菜梗:“就是你们每个月做的那个零件,说是一个年级挑一个好的。”
  林巧枝一喜,差点乐得蹦起来!
  “王婶谢啦!”她跟兔子一样转身就跑,还兴奋招呼,“快快快,陪我一起去看。”
  一路疯跑到学校门口。
  果然人很多!
  议论声沸反盈天,到处都是懊恼后悔可惜的声音。
  红旗农械厂这一批子弟,都是从小听路工的故事长大的。
  每个月交一次的操作课作业,都会打分张贴在学校外墙上。
  看到她的名字高居榜首。
  林巧枝激动地和珍珠她们抱成一团,她眼睛里都泛着泪花:“是我,是我呀!”
  她跌跌撞撞走了好久,紧紧抓着孟主任照进来的那一缕光,满怀憧憬地往前走,受了好多伤,挨了好多骂,终于、终于走到了光的裂口。
  不够,还不够!林巧枝昂着头,努力眨眼睛让泪花干涸,不管多难她都一定还要继续往前走。
  第15章 不愧是红旗厂的子弟!
  家属院角落那棵梧桐树变成金黄色。
  见证小女孩们长大的梧桐树, 又看到逐渐长大的姑娘们手牵手欢呼雀跃地飞奔进它的领地,树叶在风中哗哗摇动似乎在为她们庆祝鼓掌。
  梧桐树下,传来女孩子轻轻的声音, “这是好事,怎么哭了呀。”
  晚晚扯了手腕内侧小片柔软的棉袖口, 抬手小心擦了一下。
  “是啊, 那可是路工!!”阿水激动得直打转。
  “我可没哭,我这是喜极而泣,激动的。”林巧枝胡乱用袖口擦了擦,有点脸红的大声否认,“是太激动了!”
  “哈哈哈……”
  随手在墙角捡两块红砖头, 摞起来当板凳。
  她们围成一圈坐在梧桐树下。
  林巧枝到现在都高兴到有些恍惚,“感觉像是在做梦。”
  不,做梦都没有这么美。
  她梦里都没有这事,不知道是真没有, 还是因为她当时在上高中,梦都在高中学校。
  “那可是路工啊……”阿水双手托着腮, 咽了咽口水, “你们还记不记得,饥荒那三年里,我们吃过的那顿红烧肉?”
  “记得!香死了。”
  “怎么会不记得!”
  说起这个就激动了,宁珍珠这个不太缺吃的人都忍不住回忆着感慨,“这辈子都不会忘的,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红烧肉。”
  没有人会记错,因为那是饥荒那三年里, 全厂小孩吃过的唯一一顿大肉。
  路工带回来的。
  在红旗家属院出生的小孩子,没种过地, 其实不太懂什么是荒年,只知道吃不够,每天肚子都很饿。
  倒是不至于饿坏,但就是饿,那时厂里响应国家号召,用“双蒸法”来煮饭,一斤米可以出五斤饭,吃了跟没吃一样,没一会儿就饿了。
  肠肚空空好像烧心一样饿得发慌,日子久了,看到什么吃的眼睛都是绿的,小孩们敢吃任何东西,把碗都舔干净。
  那样难的时候,路工只用了一撮刀,就挣回来一碗红烧肉,一头活猪。
  一头活猪!
  听说是很远的地方,为了请到路工,费尽千辛万苦找来一头活猪当报酬。
  红烧肉当场就吃了,活猪带回来,路工就说,“烧给厂里的娃娃们吃吧。”
  杀猪烧肉的那天,全厂的孩子们都像是过年一样,满厂高兴得撒丫子疯跑,抱着碗和筷子一路欢呼:“吃肉啦——吃肉啦!!”
  林巧枝她们当时起码懂事了。
  好些不懂事的小娃娃,吃完油滋滋的大烧肉,当场就哭着喊着往路工家里跑,哇哇叫着要给路工家里当小孩。
  “怎么会不记得?”林巧枝还悄悄跟她们分享自己的小秘密,“我跟你们说,有时候练得好累好累,我还会苦中作乐地幻想自己是路工呢,我就去人家厂里,看一眼,下一撮刀,嚯,机器就好了!”
  真的是这样!
  那给活猪的厂怎么也找不出故障,生产都停了小半个月,火都烧眉毛了,据说路工进去只看了一眼,动手锉了一下刀,就好了,那边整个厂都不敢相信就这么简单。
  林巧枝光想一想,想一想自己是“林工”,想一想那样的未来,就感觉呼吸发热,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偶尔我也会觉得枯燥啊,然后我就搓一刀,就想一碗红烧肉,再搓一刀,又想一碗红烧肉,哈哈,想想就乐得不行。”她说着自己都笑起来,好像有点傻。
  听完林巧枝的小秘密,几人笑成一团,你一句我一句的“林工”“林工~”“林~工”冲林巧枝喊个不停。
  林巧枝听得脸都发红,连忙伸手拍人:“别喊了,别喊啦,让人听到了多不好意思。”
  早知道就不说了!
  这样的事一件件,一桩桩,伴随着家属院的孩子们长大,从小到大,厂里逢年过节发的米面油布腊货和福利,市里给她们厂批的好待遇,饥荒时去省里争来的一车车活命的粮食,厂子弟走到哪儿都挺直的腰杆……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