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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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煮。”
  “……我煮饭你干嘛?”
  莫寥指了指他丢在门后的麻袋:
  “干活。”
  刚才就是因为扛这麻袋才把莫寥热得大汗淋漓,这小子看着弱不禁风,衣服一脱还蛮有料,力气也是大得离谱,连他都扛得这么吃力,绝对分量十足。
  那个麻袋很脏,黏满泥土,顾还将它从玄关径直拖到阳台,干净的地砖上划曳出一道刺眼的脏痕,我好奇地跟上。酷夏的傍晚太阳仍然刺眼,赤着上半身的莫寥在阳光里白得像块反光板,真怕他就这么被晒化了。
  接着莫寥解开麻袋,里面装着一块裹满泥土的石头,我又仔细看了两眼,才发现这不是石头,而是石雕,只是太脏了,看不出是个什么造型,不知道莫寥上哪搞的,这小子年纪不大,门道不少。
  “这是什么?”
  莫寥不回答我,而是从洗手池接了根水管,蹲下来冲刷那块石头。随着污泥被洗去,这块石雕也大致展露出它的原貌——是尊雕刻得十分柔媚动人的女神像,我一眼就认出这尊神像,瞬间寒毛倒竖:是林祖娘!
  林祖娘是平合特有的地方神明,在平合地区受百年旺盛香火供奉,实际上林祖娘是民智未开的时期,沦为迷信牺牲品的可怜女子的缩影,明朝崇祯年瘟疫席卷平合村,蒙昧的村民认为她的血肉能够治愈这场“怪病”,而将其残忍分食,林祖娘含恨惨死,死前诅咒平合人的世代子孙都将死于非命,却不知为何将其塑造成无私奉献、悬壶济世的女神。
  先前我差点被林祖娘搞没半条命,对她相当忌惮,躲到莫寥背后:
  “你怎么把林娘娘带回来了?”
  莫寥拿起墙角的锤子,一锤砸在石像的脑袋上!
  ——这未免也太大逆不道了!不过莫寥这么做,肯定是有他的道理,但这种破坏性十足的场面还是令我胆战心惊,莫寥砸开林祖娘像,里面竟然灌了水泥,难怪那么沉。既然有水泥,证明这尊林祖娘像是近代的产物。
  莫寥把石像砸个稀巴烂,敲出许多大小不一、氧化发黄的碎片,我一眼就认出这些是人类的头骨碎片。
  第2章
  莫寥捡出两块相对成型的骨片,甚至还黏着水泥块,莫寥面无表情地掰下水泥块,找了块红布包起来递给我,我赶紧把双手背到背后紧张地问:
  “干嘛?”
  “护身。”
  “你确定?这谁的骨头?”护身符可以是十二生肖的骨头,唯独不能是人骨。
  “拿着。”
  莫寥加重语气,他总是专制,说一不二,不过想想也是,他的很多举动在普通人眼里看来就是莫名其妙的“迷信行为”,如果都要他一件件解释,确实也麻烦。
  “要随身携带吗?感觉——”也太令人心理不适了,谁家好人拿人骨当护身符?
  “去平合的路上带着,到了我会教你怎么处理,”莫寥霸道地抓起我藏到后背的手,不容分说地强塞进我手里,“去煮饭。”
  于是我只能灰溜溜地拖着瘸腿去厨房抡勺。
  晚上我久违的见到莫宁,她进门看到我,惊喜地笑了,露出俏皮的小兔牙:
  “小勇!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没见了。”
  “你最近还好吧?你妹妹呢?”
  “就那样,双妍跟她闺蜜去东北玩了。”
  我回答莫宁时目光看向莫寥,露出“你看我没骗你吧”的表情,莫寥装哑巴。
  然而高涨的情绪也掩抑不住莫宁上班的疲倦,她的头发长了许多,用抓夹随性地挽在脑后,显得有些潦草。她把手提包丢到沙发上,和莫寥丢背心的动作如出一辙。
  “哇,好香好香,”莫宁吸了吸鼻子,顺着饭菜的香气走到桌边,“家里进田螺姑娘啦?”
  莫宁肯定知道莫寥不会做饭,这是夸我贤惠呢。
  吃饭时我先跟莫宁说了些生活工作上无关痛痒的事,东拉西扯半天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只能直接摊牌她我和莫寥一起回平合。
  莫宁筷子一顿,紧蹙起细眉:
  “你们回去做什么?”
  我把顾还给我打电话,以及电话里的内容,一五一十说给莫宁听。莫宁咬着筷子,面露难色,我知道她肯定不希望我们去。
  “你不害怕吗?”莫宁问我。
  我承认确实有过退缩懦弱的念头,但绝不是在顾成峰打穿我大腿逼我交出证据、亦或是为了救顾还跳下二平河的时刻。
  “怕死吗?我不怕,”我笑了笑,“阿宁,怕死干不了我们这行吧。”
  其实我一度想放弃这份工作,比起父亲的死,我更无法接受的是父亲为之付出生命的正义被如此残忍地践踏,我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然而若是没有这份职业的特殊性,则更加无法触碰真相的核心。
  莫宁悲伤地注视着我:
  “我不想你受伤,更不想你死。”
  “我知道——”
  “咳。”
  莫寥刻意至极地干咳一声,打断我和莫宁的真情流露时刻:
  “明天就出发,最多三天。”
  “三天能解决小顾?”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是不是在唬我们?
  “解决不了顾还,我可以解决你,”莫寥冷漠地讥讽我,“你一口一个‘小顾’,看不出你还挺念旧情。”
  我真是服了莫寥这死小孩,怎么说话能这么让人不舒服,我忍不住争辩:
  “我确实不希望他死,他是重要人证。”
  “仅仅是这样?”
  “不然是哪样?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不满?”
  “你不听我话。”
  莫寥俨然是老子训儿子的架势——虽然是二十岁的老子和三十岁的儿子。
  “我哪有不听你话?”我边和莫寥理论边往他碗里夹了两块糖醋排,“但是我也得有自己的主见啊,我总不可能一辈子都得听你的。”
  莫寥阴恻恻地盯着我:
  “怎么,我让你感到很有压力,想要甩掉我?”
  “我哪有这么说?阿宁可是在这里听着的,让她评理。”
  我赶紧向莫宁求助,莫宁意味深长地一笑:
  “他在闹别扭呢。”
  “姐,不说了。”
  莫寥把头埋进碗里扒饭,我只能谄媚地给他夹菜,把他的饭碗装得满满当当。
  这顿饭吃得不太愉快,问题出在我和莫寥身上,这是我们之间的老毛病:难以沟通。夫妻缺乏沟通的下场就是离婚,朋友缺乏沟通的下场是绝交,但我和莫寥怎么着也是被神明认证的干父子关系,只能跟他好好磨合。
  趁莫寥洗碗的间隙,莫宁示意我到阳台跟她谈谈。
  气候反常,夏天一年比一年热,空气都热得不流动了,令人感到阵阵闷窒。米糕翘着尾巴狂蹭莫宁的小腿,极尽谄媚,莫宁脚尖抵着它脑袋:
  “你昨天刚吃过,今天没有罐头了。”
  闻言米糕立刻化作一道黑色闪电光速跑开,这势利鬼。
  莫宁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递到我面前,我摆摆手,戒了,莫宁将信将疑地眯起眼,真的?好吧,盛情难却,绝不是我自己想抽。
  我叼着烟伸过去,和莫宁嘴中的烟头相抵,她擦燃打火机,我俩同时深呼吸点燃香烟,又同时喷出一口烟,之前我从未发现,和人同频率呼吸会有如此奇妙的感觉。
  “我记得你以前不抽烟的。”
  “我以前确实不抽烟,”莫宁边说话,边往外喷烟,像是魂魄从口中四散而逃,“现在太累了。”
  我忽然觉得特别对不起莫宁,莫家姐弟相依为命,若是莫寥因为我又出了什么意外,莫宁该怎么办?虽然没有谁是离开谁活不下去的,但终归离别的痛苦是由活下来的人承受。
  “对不起,我也不想把小莫弟弟卷进来,你也知道他脾气,要不你劝劝他,”我苦笑,“也就只有你能说得动她。”
  “不用劝他,”莫宁往空花盆里掸烟灰,这是他们家阳台上唯一一个花盆,用来当烟灰缸,“小勇,我们跟你不一样,我们没有你那么伟大,我们只是出于自己的心——私心。”
  那莫寥是出于什么样的“私心”呢?其实我大概能猜倒是由于我死去的父亲,当时我正处在叛逆期,总觉得他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这种家庭配置已经算是我们典型的地域特色:一个忙于工作几乎不着家的父亲,一个任劳任怨辛勤付出的母亲,以及在敏感青春期内对这个家庭的困惑甚至是怨恨感到痛苦的孩子。
  然而除了家庭,父亲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人性就是如此矛盾。
  我突然一阵心虚,垂下眼不去看莫宁的脸:
  “我也是出于私心想要继续调查下去,我和父亲不一样,他想挖出福贵园背后更大的阴谋,我只是想为他报仇。”
  “我理解你,”莫宁搭上我的肩膀,“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所以我只是以朋友的身份担心你和阿寥,不会阻拦你,本来人活一世,有意义的仅仅只是那么几个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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