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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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一本书弄成这幅狼藉样,温催玉看着有点心疼,毕竟这时代,这么一本纸质的书实在难得。
  他翻了翻,又一心二用地考虑着,到底该怎么给卫樾讲学——今日是没有准备,所以才让卫樾诵读,但总不能真让卫樾自己读书百遍等着其义自见,那还要他这个太傅做什么?
  卫樾翻动竹简的时候,快速打量了温催玉一眼。
  见他素白纤细的手指拿着书,和书页上的血迹相邻,卫樾抿了下唇,觉得眼睛有点不舒服。
  “你总看那本书做什么?叫朕专心诵读,你却心不在焉听都不听,算什么太傅?”卫樾语气不快。
  温催玉失笑,走近了,把书放回卫樾面前的书案上。
  “看这书被毁,可惜了。陛下,书页难得,您往后纵然贪玩,也换点别的?”温催玉轻笑着说。
  他俯身时,卫樾又闻到了他身上经久熏染出的淡淡白檀药香。
  于是,不知是这白檀香的缘故,而是温催玉轻言细语的缘故,总之卫樾无端就觉得心绪平和了许多,语气也不那么咄咄逼人了,反倒真有点天真贪玩的意思。
  “温太傅是说,朕往后别烧书,但可以烧不怎么难得的竹简?”卫樾说。
  ——就是天真贪玩得还是很气人。
  温催玉没好气地回答:“陛下有玩火的功夫,倒不如多读两遍书。”
  卫樾便又说了一次:“你又没听,管朕读不读。”
  “何以见得臣没有专心听?”温催玉理直气壮地反驳,“臣对竹简上的内容早已熟读在心,故而才没有端坐着听陛下诵读罢了。”
  温催玉说着想了想,觉得卫樾总分心、诵读不下去,大概是因为没有一个目标。
  毕竟就这么干读,要读到什么时候去?卫樾又差不多是头回这么正儿八经读书,难免一时端正不起来。
  于是,出乎卫樾意料的,温催玉在他身侧坐了下来,语气温和:“不过,陛下说得也对,您独自诵读,显得臣这太傅不够尽心尽责。还是这样吧,臣领读,陛下跟读,每读过一句,臣便与陛下讲解一句,如此整篇讲完,再通读复习,直至能够背诵下来,咱们就接着讲下一篇。”
  “如此循序渐进,陛下觉得可好?”
  温催玉说到最后,偏过头看着卫樾。
  卫樾觉得温催玉离得太近了,让他有些说不清的不自在,但又并不觉得排斥、想让温催玉离远点,于是只沉默以对。
  卫樾想,温催玉一脸耐心,好像不管怎么样都能包容他、不会放弃教导他似的……
  “好。”卫樾下意识点了下头,又马上倨傲地补道,“朕说了会专心听你讲学,便会说到做到,你不必总拿哄弄的语气消遣朕。你若是再敢把朕当孩童对待,朕便把你的头发也给剃了!”
  温催玉这会儿已经不把卫樾的口头威胁放在心上了,反倒敏锐地察觉到了卫樾有松口风的迹象。
  于是温催玉顺势,再次问起和上一位太傅有关的事:“所以,之前那位老太傅,就是太把陛下当孩童对待,才惹了陛下不喜的?”
  卫樾抿住唇,还带着少年气的脸上眉头紧蹙起来,好一会儿都没有开口。
  就在温催玉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卫樾说了:“他把朕当成正在被他施舍的乞儿。”
  温催玉怔了怔。
  卫樾垂首看着竹简上的字,说:“朕的出身,在朝中不是秘密,你应当也知道。在被庄王推上皇位之前,朕和母妃一同被囚居在定风殿。”
  “母妃虽神志不清、常有疯癫之举,但大抵是从前才名远扬,疯了的母妃也不自觉爱读书。定风殿里留有些许她从前读过的竹简,十分便利,她虽偶尔顺手为之将朕砸得头破血流,但也偶尔兴高采烈教朕认字读书。”
  “说起来,母妃才是朕第一位老师。她是个严师,若朕学得不如她意,她便会罚朕不许吃饭。其实当初在定风殿里关着,本也没多少吃的,挨饿是家常便饭,只是母妃记性不好,才会始终如一把这当惩罚。”
  “也正是她记性不好,所以有时会忘记,朕分明已经学会了她教的那些内容。她固执地认为朕没有学会,朕若是与她争执,惩罚便会从不许吃饭,变成被竹简敲打一番。”
  “定风殿里留存的竹简也不多,母妃便一遍遍地重复教朕,朕便重复着学。虽也没学出个名堂来,但认字是不成问题的。”
  关于卫樾的出身,温催玉从原书剧情中能窥到部分,但总不如卫樾本人亲口所述得详细,又让人心惊。
  温催玉看着卫樾,眉目间露出更加心软的神情。
  卫樾侧过头,看见温催玉的神情,也不由得一怔,然后不自在地回过头。
  他接着嗤了一声,语气张扬起来:“是以,庄王指派那位老太傅来给朕讲学时,朕是认得字的,《三字经》《千字文》更是滚瓜烂熟。”
  “可那老东西硬说朕从前学的都是歪瓜裂枣,有幸听他从头指教一遍,是朕鸿运当头,连给朕讲了一个月的‘人之初,性本善’。又说若非先帝固执、早年不肯杀朕与母妃,后又有庄王仁慈、把朕送上皇位,朕这个生来就克大燕国运、有灾星之名的人,哪里配让他来教导。”
  温催玉蹙起眉。
  “朕本以为他只是瞧不上朕,不怕朕对他如何,便借着贬损朕从而向庄王表忠心。可后来听老宫人说,朕出生那时,就是这位老太傅,当时他还是负责卜卦之术的太卜令,在朝堂上坚持要杀了朕和母妃。”
  卫樾说着,方才故作的张扬渐渐变得阴鸷起来。
  他偏头再度看向温催玉,冷声问:“所以,朕找了一风和日丽的天气,别的宫人不敢上手,朕就亲自帮那老东西剃了发须。只是如此而已,他羞愤而死是他自己想不开,朕已经很心慈手软了,不是吗?温太傅,你觉着呢?”
  卫樾死死盯着温催玉的反应。
  他恹恹地想,温催玉这样能随意引经据典、给他讲道理的文弱书生,脾气也总是平和,骨子里应当都是斯文的,大概只会劝他“为君者要宽容大度”,诸如此类的吧。
  但,温催玉想了想,说的却是:“若是如此,事出有因,那陛下当初的确并不过分。”
  卫樾定定的眸光倏然颤动。
  “不过……”温催玉又道。
  卫樾不知为何,竟被这简单二字弄得提起心来。
  温催玉指了指自己的脖颈:“像昨夜那样突然掐臣的脖颈,就过分了,陛下。”
  卫樾闻言看向温催玉白皙纤弱的脖子,目光不由得飘忽起来。
  无法无天的少帝总算尝到了一点“心虚”的味道。
  第9章 你……你敢摸朕的头!
  “朕……”卫樾辩称道,“你此前明哲保身地授课了一个月,又接着借养伤告了一个月假,朕本以为你是盘算要顺势辞官,没成想你居然又回来了,且昨日突然一反常态,那般关心朕,朕当然要疑心……”
  温催玉颔首:“听起来,臣的确值得被疑。可如今陛下知道自己疑错了,那是否该对臣说声抱歉?”
  卫樾错愕地看着温催玉:“你要朕对你道歉?”
  温催玉眉眼如皎月,轻笑道:“陛下觉得不应该吗?”
  “您又是口头恫吓要砍臣的手、拔臣的舌头,又是亲手掐臣的脖子,诸多言语上的挤兑更是不必举例。”
  “既然如今知道臣并无图谋不轨之意,只有满腔真心,那即便不考虑臣是您的太傅,只是出于笼络安抚,说两句表达歉意的话,也不吃亏吧?”
  “陛下,为君者当有威严,但也当软硬兼施,该说软话的时候,不要吝啬啊。”
  卫樾不自在道:“你倒是很会说漂亮话……你昨日在这见渊阁晕厥,朕还让人给你请太医,对你好的事你怎么不说?”
  温催玉莞尔:“陛下,若是臣没记着您嘴硬之外的‘好’,今日也不会这么大胆,同您直言臣的真心了。”
  动辄提及“真心”,又笑得似春雪消融……卫樾觉得温催玉真是书读多了,尽学些腻歪话。
  “既然对你好过,那便算抵消,朕都没要你谢恩,你居然敢要朕对你致歉?”卫樾较劲着不肯松口。
  温催玉觉得这小兔崽子还挺不好扭矫。
  不过,卫樾这会儿瞧着并没有不顾理智的倾向,温催玉便没放弃,继续道:“可臣也对陛下好过,比方您这手,就是臣帮忙上药包扎的,臣也没要陛下道谢。”
  卫樾错愕地瞪他:“朕是皇帝,你是臣子,你要朕对你致歉就已经十分狂妄,居然还敢要朕因为你帮忙上药就道谢?温太傅,你是觉得朕左右没在朝堂当过真皇帝,所以好糊弄吗!”
  “陛下,《论语》有言,‘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孟子》亦言,‘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温催玉不急不忙道。
  “您若是想当一个臣民都信服的君主,便不能把‘臣民为皇帝做什么都理所应当’挂在嘴边,即便您当真这样想,也至少把表面装起来,尤其是您如今尚未掌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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