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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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惟,不要死。不要死……”
  一滴泪无声地,寂寞地坠在怀中人的睫毛上,顺着他的眼尾淌下。
  神明已经远去,却好似仍在为祂唯一信徒的苦楚而垂泪。
  小小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楚惟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单薄的小身影被狂怒的火焰吹散好几次,又影影绰绰归拢,像段捉不住的月光。
  少年跪着的方位正向着他。小圣子垂眸凝望,想起圣域穹殿每一个朝拜于自己的教徒也是同样的动作。
  他们敬他,信他,有求于他。
  但少年只想他回来。
  s定定地朝着小圣子的方向看了几秒,而后俯身用额头贴上怀中人的,阖上眼,混合着血的眼泪一滴一滴湿润了近在咫尺的苍白面庞。
  他仍然在呼唤。在挽留。在祈祷。
  在无意识喃喃。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求你了……”
  第26章 抱紧自己的小枕头。……
  有那么一瞬间, 小楚惟还以为s看见自己了。
  一块炸开的玻璃朝着少年的后颈飞溅来,他下意识伸手想替他挡住:“小心……!”
  下一秒,玻璃碎片穿透了他手掌的虚影,也被s皮肤上瞬间硬化的鳞片弹开。
  从头到尾, 少年的动作、神情没有半点变化, 一动不动地抱着另一个人, 姿态亲密如鸳鸯交颈,又像两尊蜡像, 注定一起在火中燃尽, 永远融化进彼此的身体里。
  楚惟。
  楚惟,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他翻来覆去,只剩下这一句话。
  只是怀中的青年早就没了呼吸和心跳,另一个年幼的男孩也渐渐消弭了轮廓。
  他们还是丢下了他。
  ……
  另一边, 神恩宫圣子起居室隔壁, 大祭司秉烛夜读, 仍未入睡。
  他不怎么需要休息,毕竟本体已经睡了十年,魂魄正是清醒的时候。无奈这幅躯壳总得适应俗世的日升月落,装成和普通人相同的作息。
  转眼已是初夏时节, 连晚风都带上了一丝燥热。迦隐翻过一页记录教廷杂物的《圣职日志》, 心思有些飘乎。
  算算时间,西尔达王室的精灵应当已经护送前任圣子至“深渊”边界了。不过他们不会知道, 魔龙今年压根没打算起床。
  千年来他第一次学着当人类,目前看当得还不错, 教廷打理得井井有条,也没被任何人发现破绽。
  就是每天得上班挺烦的,心情不好的时候特别想吃同事, 尤其是那个红衣服的老头儿。
  居然敢指派下面人陷害圣子。迟早有天嚼了那把老骨头再吐到臭水沟里。
  给主教派每张烦人的脸都安排好了葬身之地,想着想着,他又开始想他的小殿下。
  在还是幼龙的时候,他见过饲养员小时候的照片,可照片毕竟是照片,远没有真实地出现在面前那种震撼。
  那个在他记忆中总是高挑清瘦、需要抬头仰望的青年,现在变得这么小小一只,可爱又娇气,叫他多么想以龙形原身把他叼起来含在口中——虽然从来没见过同族如何饲育幼崽,但他想,要是自己有颗龙蛋,或者这世间最价值连城的珍宝,当然是要放在嘴里最安全。
  楚惟当不了龙蛋,但楚惟就是他的珍宝。
  十年时间对人类可能略显漫长,但对魔龙来说也就一眨眼的事儿。他已经迫不及待看到小圣子长大成人,在龙巢中与自己相认。
  只要能重逢,等待千年的孤独与酸楚都不算什么。
  笃笃。
  轻微的敲门声在静谧的夜中如此清晰,迦隐愣了下,才意识到自己沉浸在对过往的追忆和对未来的展望中太专注,竟然没有察觉有人靠近。
  他嗅到一丝雪雾铃兰的朦胧香气。
  是楚惟。
  他拧起眉。小家伙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
  迦隐放下纸笔,一手拢着烛台走向门口。
  魔龙常年盘踞于不见天日的“深渊”底部,夜视力惊人,根本不需要这种可有可无的光照,但为了不吓到胆小的人类,平时还是要装装样子。
  大人推开门,看见抱着枕头、泪水涟涟的小孩子。
  怎么哭成这样?
  迦隐心一跳,但表面上还得镇定,蜡烛插于墙壁上的枝型架,单膝跪下来,声音低沉温柔:“我的殿下,做噩梦了?”
  男孩默不作声,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光着脚,披散着的长发蓬乱,睡袍上全是自己抓出来的褶痕,怎么看都是经历了一场惊恐发作。
  “先生……”
  孩子细细地念出这两个字,就哽咽到说不下去了,手指搅着衣摆,望向他的黑眸里盈着水光,不安又无助。
  迦隐无声地叹了口气:“先进来吧。”
  他一手关上门,一手抱起楚惟。
  都快入夏了,小孩身上还是冷得像冰。他平日里体温就偏低,今夜被噩梦魇住,更是通体冰凉。
  魔龙浴火而生,天生高热,幼崽必须在足够温暖的环境中才能存活,迦隐见不得他这么冷,有那么一刹那甚至想打个响指燃点儿低温火苗替他烤烤。可惜现在不是暴露身份的时候。
  没办法,他只能按照人类的方式把小孩裹进毯子里,将他汗湿而垂下的发丝捋到耳后。
  “梦见了什么,愿意跟我说说吗?”
  小楚惟抱着双膝,把脸埋进毯子里。
  他其实更想要一个抱抱,但这是普通家庭孩子的特权,是神庙圣子不敢妄想的奢侈品。
  他垂着眼睫,什么都说不出来。
  和上次一样,从异世界的幻梦中清醒之后,各种细枝末节快速淡去,能记得的,就只有少年紧抱怀中人绝望的泪水。
  他忘记了灾难的惶恐,忘记了火焰的灼痛,然而s的悲怆清清楚楚传递给了他,那是比一般的失落、怅然要深重得多的,名为心碎的感情。
  才八岁的孩子,又哪里体会过心碎?
  他回到现世,惶恐不安,像是灵魂与半身也死在了大火里。脸上一片冰凉,抬起手背碰了碰,才发现不知何时哭成了泪人。
  他想唤金果,可有比大嬷嬷更想见到的人。
  于是,就在这里了。
  迦隐见楚惟不说,也不着急,搬来椅子,像很多个哄他入睡的夜晚那样坐在旁边。
  “先生……”半晌,小孩子终于愿意开口,声音比春夜飘零的花瓣还要轻,“我可以和您一起睡吗?”
  他小小的,不怎么占位置。睡觉的时候很乖,不乱动也不蹬毯子,更不说梦话。不会打扰到大人的。
  “不行,殿下,这是逾矩的。”大祭司道,“如果您现在想入睡,我可以送您回房间,或者我去冥想室。”
  小楚惟不是没有料到这样的回答,可真正听见,还是有点儿伤心。
  现实中的迦隐、金果,与他之间永远隔着教廷金科玉律的天堑。
  幻象中愿意亲近他的s,会不会也只是自己太过孤独幻想出的伙伴呢?
  真实与虚妄之间,之外,他始终是孤身一人。
  他沉默不语,迦隐当作选择了第二种选项,起身走向冥想室。
  房间很快安静下来,静得叫人心慌,只剩幼子小奶猫一样低低的啜泣声。
  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完,又不想弄脏别人的毯子,他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他目光慌乱地在房间里搜寻纸巾或手帕的痕迹,瞥见先前因为被抱起来而丢在地上的枕头。
  ……要不就这个好了。
  小孩下了床,抱紧自己的小枕头,呆呆地站在原地。
  还要不要再继续哭一会儿呢。
  其实也没有用的吧。
  难过不会变少,监护人也不会因此心软——
  身后的门打开了。
  楚惟惊喜地转身,看见监护人去而复返。
  终究还是心软了。
  “先生……”
  他的眼底亮亮的,可能是月光,也可能是泪。
  “如您所愿,我的殿下。”迦隐摸摸他的头顶,“今夜我不会离开,就在这里守着您。”
  有大人守在旁,小孩子很快睡着了。
  小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完全干,但熟睡的嘴角已经带上被安全感填满的浅浅笑意。
  大祭司望着月光下的小圣子安恬的睡颜,望着他抓着自己手指不肯放开的软软的小手。
  十五岁之后,楚惟就会离开中央神庙,由下一个伪装身份接替陪伴。
  其实并不该让他对自己现在这重表象产生太深的依恋,否则告别之日,重感情的小家伙肯定会伤心。
  可是他根本拿他没办法。
  *
  第二日,楚惟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那本《混沌》随着幻梦中的火灾焚烧殆尽。
  原本就是薄薄的一册,灰烬也不过指甲盖大小。
  那么一丁点儿金色,来不及收集,已经被风吹散。
  小圣子怔怔地看着星星点点的金芒散落在空气中,没有伸手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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