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四下禁军各自严阵以待,手持兵甲,但愿今晨那些不好的预感都是自己的错觉,她默默在心中道。
  御台下方的一片空地中摆着一方黄土方坛,此时还有一群太常寺官员与内侍忙活,就连李磐也要负伤上场,站在了皇子队列之中。
  身前忽然飘来一阵异香,顾云篱错神,身旁缓缓走过一人。
  是桑盼。
  她一身翟衣,头戴凤冠,面白唇红,点缀珍珠,行步端庄沉稳,目不斜视,仿佛将自己当作了不存在的事物。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平静地有些过头了,顾云篱收回心思,站得都有些腿酸时,吉时终于到了。
  笙鼓齐响,太常寺典乐手持符节,在御台上说着仪式词。
  无非是些顺天意、承君恩的话,顾云篱听得耳朵起茧子,没有仔细听,心里乱糟糟地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紧接着,由皇帝与皇后带领皇室子用青铜爵斟黍酒,洒于旗下敬天地。
  三献之礼,仪式繁琐复杂,引人昏昏欲睡,又要献祭太牢,又要唱词,足足快有一个时辰之久。
  远远看着李准有些颤颤巍巍还需要许温之在一旁扶着的身子,顾云篱隐隐有些担忧他能不能撑过这一个时辰,也有些感叹,这些人总是想上赶着给自己找点不痛快。
  终于,祭旗仪式完成,众臣跪拜,在一声声山呼中,顾云篱抬起头,刚好看见了禁军换值,她皱了皱眉,一个时辰里换了四次值,往日也是这样的频率吗?
  左右二相作为文臣之首,站在群臣首位,顾云篱站在御台旁侧,刚好能瞥见那边的人,随着李准的一声“平身”,众臣谢恩,支着地面缓缓起了身。
  而视线所至,左相却不知为何趔趄了一下,下意识地捂了捂右腿。
  他面色有些不正常,引来一旁林胥惯性的调侃:“只跪这么一会儿,桑大人就撑不住了?”
  左相额角青筋跳跃,笑眯眯地回答他:“我年事已高,比不得右仆射身体康健了。”
  “……”
  顾云篱心里一颤,几乎很快便联想到了昨日被清霜一支暗箭所伤的那人——莫不是左相?可她也不能确定,再者说,他夜半出去又是所为何事?
  容不得他多想,祭旗仪式结束,李准重新回到御台上,她便要立刻赶过去为他诊脉,给他服下药。
  除了心脉有些过快,过度劳累之外,李准的身子罕见地没有什么其他差错。
  没有皇帝的命令,下面的群臣没有人敢提前离开,而李准坐在软榻上,喘息着调息。
  一阵阒寂,桑盼垂着眸,手心里还有一串佛珠,在她五指之间静静受着盘拨。
  李淮颂也端坐着,目视前方。
  余下的李繁漪与李磐也沉默着,都在等待着李准发话。
  几颗药丸下肚,总算将他这口气喘顺了。
  顾云篱适时地想要退下,可御台旁不知何时站了四五个禁军,将下去的路堵住,她刚想开口请他们让一让,另一边的李准却在此时开口了。
  “许久没有这样……诸臣与我共聚一地的场景了。”他声音不大,但全场没有额外的声音,是而,却也格外清晰。
  御台上的众人与群臣微微有了些反应,而李准继续说道:“自今春,太子北征鞑靼失踪,朕一病不起,耽搁朝政,又出了西南乱事,是我之过错,国之不幸,民之哀。”
  照这个架势,倒像是他要出一道罪己诏了,众人连忙山呼怎敢。
  “有诸君为我撑下这李家半壁江山,实乃朕的幸事。”
  李繁漪动了动眸子,一只手缓缓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她双睫颤了颤,向一旁看了看。
  意识到李准将要说什么时,顾云篱心中忽然一动,手心不自觉地攥紧。
  “国不可一日无君,不可一日无储,数月过去,不见有东宫的消息,朕总在想,是不是真的该放弃这些了?”他长叹了一声,全然没有注意到身旁桑盼的异常。
  她的眼皮神经质地抽动了几下,手中拨弄佛珠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又是一阵不知谁带起头的宽慰声,顾云篱想走下去,可那几个禁军侍卫却堵得严严实实,令她无处可去,不祥的预感宛如阴凉的露水滴落在脖颈处,令她一颤,只得转过身来,四下看着这御台上的异常。
  不知何时,禁军竟然将大半个御台围住了,这样的场合,警备严格一点本是无可厚非的,可怪就怪在,他们为何堵住去路,不让自己离开?
  李准的声音还在继续:“磐哥儿,你来。”默了片刻,他和声叫来了李磐。
  李淮颂的面色在这一刻变得极为难看,双拳紧握,攥得咯吱作响,他想扭头去看桑盼,却因为有人挡着,只能看见凤冠的一角。
  李磐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跪倒在他脚底,声音有些颤抖:“皇叔……”作为既得利益者,他一早便知道将自己不远从真定府叫来的缘由,一时间,一颗心砰砰作响,快要将周边的声音掩盖掉了。
  “二皇子是我与皇后的第二个孩子,因有前鉴,这些年来,对他总疏于教导,骄纵任性诸多。”当着众人的面,李准竟然就这样毫无遮掩地直言起自己对李淮颂的不满,像是拿捏定了他不敢做什么,他甚至都没有去看身边那个本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儿子。
  “一国之君,骄慢者不可,目无百姓者不可、易被左右者,亦不可。”
  声音如撞钟余波,一层层激荡在李淮颂的心口,他双眸颤颤,知晓自己不如李淮仪得李准宠爱,却从不知,在他眼中,自己竟然是个这样的存在,这样一无是处。
  他听见自己胸口里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台下群臣都是人精,话说到了这份上,自然明白李准接下来想要做什么。
  二皇子监国时,几乎要对储位志在必得,如今李准却不愿立他,仅仅只因是他品性的缘由吗?宗室子李磐还不如李淮颂,昨日马场的表现,任谁都对这位世子有些微词。这之后的缘由,无非是愈加势大的桑家,招来了李准的警惕,左右二相之争已久,时至今日,总算要有个说法了吗?
  “宗室子李磐,出于真定府,性情温良,虽德才欠缺,但却终是能培养而来的。”
  李磐快要忍不住笑容,跪在李准脚边,小心翼翼抬眸,却猛然一寒。
  他对上了一旁桑盼森寒的目光,一瞬间,几乎快要以为她要将自己拆了吃了。
  “今日当着众臣的面,朕、朕硬撑着这口气,将这悬而未决的事情说个清楚!”李准重重咳嗽了两声,听得人心惊。
  顾云篱忽然有些猜想,今日李准身体无碍,莫不是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
  “册立……李磐为储君,待朕西去,封二皇子为骊山王,长公主李繁漪……代为辅政!”
  语罢,众臣哗然。
  放着现有的皇子不立,反立一个宗室子为储君,哪有这样的道理?反对的声音大有人在,豊朝自建朝来,言官文臣之力便不可小觑,甚至可撼动立储立后之事,一时间,声音大响,吵得人脑袋嗡嗡作响。
  李准忽然一阵失力,跌坐在身后软榻之中,许温之与顾云篱赶忙上前,却被他摆手挥开,撑着一口气道:“叫人取笔墨印玺来!”
  “皇天后土在上,陛下果真想好了?”忽而,久未出声的桑盼在一旁开口。
  今日敷得粉,抹得唇,令她侧眸看人时,忽地让人幻视一只吃人心肺的鬼魅。
  顾云篱心忽然急速跳动起来,许温之因方才李准那一拂,趔趄地还未站稳,此时正被她扶着,忽而,眼前景致变慢。
  身着直裰的内侍忙不迭将早已备好的东西呈上,跪在了李准身前。
  那象征帝王权力的玉玺摆在漆黑的托盘上,日光照射下,泛着一阵阵光,顿时,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来。
  李繁漪握住椅臂,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倾。
  世间不向往权力的人能有几何?不光是她,李磐也好、李淮颂也罢,就连桑盼,一时间都盯着那东西不动弹,仿佛呼吸都要停止了。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魅力太大,难怪天下逐鹿,皆为此物。
  第216章 父子相残,何至于此
  除了玉玺,那上面还摆着一张早就便写好的传位诏书。
  桑盼目眦欲裂,手指划过椅臂,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响声。
  内侍浑身发颤,托举着手中的东西,缓缓向李准呈上。
  变故在此刻发生。
  眼看着那玉玺离自己越来越近,甚至能看见自己的名字在诏书上,李磐还觉得这几日受得委屈都值了,是而,那眼里的光都快要遮掩不住,他甚至忘记去看一旁李淮颂的阴骘的目光,几乎得意忘形。
  下一秒,群臣吵嚷声停歇。
  “噗呲”一声,什么东西被利刃割开,腥热的液体喷溅的速度连眨眼都不用,便悉数溅在了李磐脸上。
  血红的液体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大脑顿时一白。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