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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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距离市立医院很近,路人也早就打了电话了,急救车赶到的时候,黄怡已经彻底昏迷过去,被两个医护人员抬上担架扛上急救车,而宋清杳怔怔的看着,做不了任何反应,直到护士问她是不是病人的家属的时候,她才缓过神来,自言自语,说什么没人能听得清。
  护士见她状态很不对劲,赶紧拉着她上车。
  从这里到市立医院就五分钟,全程绿灯,一路通行。
  抵达医院后,宋清杳跟着护士和医生一起推着推床进入三楼的手术室,她一直握着母亲的手,企图跟她说几句话,但是她紧闭着双眼,额头上有血迹,伸手擦了擦,温热的血液还没凝固,就留在她的手指上。
  直至进入手术室后,医护人员让她站在门外等候。
  走廊很静、还带着难闻的消毒药水的味道。
  一束光从头顶打下来,一眼望去,狭长的过道上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儿。
  脑子开始不自觉的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想今天是几号啊?距离上次去看母亲又是几号?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一片混乱。
  她踉跄的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就靠着手术室大门,低头看着母亲递给她的那封信。
  信封被抓得皱皱巴巴,上面有着血迹的抓痕还有几滴血。
  撕开信封,里面是一封信。
  母亲的字迹很好看,据说年轻的时候做过老师,后来跟随外公外婆来京市遇见了父亲,所以字迹很娟秀,很好看。
  ——杳儿。
  [我怕我清醒的时间不够,来不及跟你说,所以就写好了。
  你那天来医院问我是不是知道你爸跳楼的内幕,是不是要跟薇薇去澳洲。
  我特别想回答你,但是我又不知道怎么说,我现在回答你,是的,我知道你爸为什么破产,破产后我也跟薇薇商量过,一起去澳洲找你爸的情妇要钱。
  说实话,我对你没有感到过任何抱歉,这是我觉得最抱歉的一点。
  你从小就乖、就听话,从来不跟别人起争执,很受长辈的喜欢,薇薇不一样,她性格偏执,又不爱说话。我觉得好奇怪啊,明明我想的是,都是我的女儿,我要好好地疼爱你们两个,但不知不觉间,我对薇薇的疼爱多了几分。
  可能是她打碎了家里的东西时,你会站出来帮她,说是你打的。
  可能是她不小心把别的小朋友推到泳池区,害怕被长辈骂,你也说是你推的。
  可能是她把你姥爷的轮椅推倒,你也会帮她说是你推的。
  是不是很诧异我为什么知道你在撒谎?
  因为你这个人有两件事天生不会做,第一件,撒谎。第二件,学不会喊疼。
  你姥爷因为那次事故死了。
  我打了你那么多下,打到你昏厥,你死都不肯改口说是薇薇推的,你但凡求个委屈、哭着说喊疼,我都不至于这样。
  你姥爷死后我受到了很大的伤害,心里知道不是你做的,但我还是把恨意转移到你身上了。
  有的时候我也觉得很荒唐,但事实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的……像鬼上身了一样……我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我像是在找一个发泄的出口,而你连疼都不愿意喊,好像我对你做再过分的事,你都可以消化。
  你就是这样,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天生该受委屈。
  你爸破产死后,我是真的一分一秒都不想跟你待在一起,想把你一个人留下来担债务。
  那阵子我的心理压力很大,脑海里就像有两个人在说话,一个在说带你走,一个在说把你抛下。
  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薇薇跑了,你带着我回国,并且担起了那些不该属于你的债务。
  所以我清醒的第一时间就去找沈明衿借钱,他很爽快,甚至问我需不需要别的帮助,我问他能不能娶你的时候,他说你不爱他,他不想娶一个不爱他的人。
  我觉得。
  他还爱你。
  因为他说:“只要她开口,我有求必应,前提是,她主动来开这个口。”
  我当时真想撮合你跟他,这样一来,你也不用负担我。
  可我脑子里又有人开始跟我说话了,我知道,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有一次清醒过来看见我们的房子变成别人的。
  有一次清醒过来看见你在写信。
  有一次清醒过来是在敬老院,你因为我跟他们吵架。
  我当时真想跟你说,别吵了。
  为了我,真没必要。
  那个晚上,你睡着以后,我把你写的那封遗书看了一遍,你什么都没有留下,就留了四个字。
  我不由得开始反思这辈子,我的教育有多失败,怎么就把这么听话的女儿养成了现在这样。
  是我的错,我想。
  或者说,是我们的错。
  但现在纠结过错已经没太多的意义了。
  写这封信没有别的目的,就是突然想起来,我跟你爸好像几乎没有怎么给你过生日。
  明明你跟宋薇的生日一样,每次我们叫人做蛋糕都是以宋薇为主,你从来没生气过,所以我们渐渐的都忘记你需要过生日。
  那这一次,妈妈就先祝你生日快乐吧。]
  宋清杳看到这里的时候,脑海里不由得想起沈明衿跟她说过的那些话,莫名其妙的,她笑出声来了,带着苦涩和绝望的笑,抱着双腿发笑,笑了一会就开始哭。
  然后抓着那封信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反反复复将母亲写的信看了好几遍,才发现母亲所说的礼物被夹在信封里,是一张她三岁的照片。
  没有宋薇,是她一个人、单独的、站在泳池旁边、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绑着两根漂亮的小辫子的照片。
  她记起来了。
  那是母亲帮她照的,唯一一张属于她的单人照。
  医院的走廊很长,也很安静,而此时得知消息的陈奚舟急匆匆的赶了上来,就看见宋清杳一个人坐在手术室旁边坐着,又哭又笑。
  他走到她跟前,慢慢蹲下,伸手擦拭她的眼泪,“宋清杳,你别吓我,你怎么了。”
  “我妈……”宋清杳双目泛红的看着她,“今天穿的衣服,是我送的,风衣加蓝色毛衣,是她四十岁生日那年我送给她的,她今天走的是华江路西侧,那条路直通西村,她是去找我的路上出车祸的,她是为了找我……”
  她抓着陈奚舟的衣服,“她是想跟我说话,可能……可能路上发病了,也有可能出了什么事,怪我,都怪我,我要是不送走她就好了,我要是一直把她带在身边就好了。”
  陈奚舟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不关你的事,你冷静点,阿姨在里面抢救,说不定有救的,你别哭。”
  听到‘有救’两个字,她突然停止了哭声,用手擦拭眼泪,推开了陈奚舟后反跪在地上,把头靠着墙壁,双手合十的祈祷。
  侧边的窗户里的阳光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只剩下阴郁的乌云,狂风肆虐,卷起周围的的树叶和砂石,俨然是风云欲来的前兆。
  她跪了十几分钟,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了,医生拿着文件出来喊道:“病人家属!?病人家属在吗!?”
  “在!在!”宋清杳踉跄的爬了起来,走到医生面前,“我妈怎么样?”
  “还在抢救,但是失血过多,我们需要家属积极理解配合我们的抢救工作,麻烦你再病危通知书上签个字。”
  医生把笔递给她,她颤抖的接过来,在落款处歪歪扭扭写下自己的名字后,双腿发软,抓着医生的手就要下跪,“求求你们救救我妈,我就这么一个亲人了。”
  陈奚舟连忙扶着她,医生脸色凝重的说:“我们会尽力的。”
  说完,手术室的门就再一次关上了。
  宋清杳整个人瘫软在陈奚舟怀里,失声痛哭着。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为什么无能到这个地步,什么都做不了,就只能在这里干等着。
  陈奚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的话,只能抱着她。
  渐渐的,窗外乌云密布,硕大的雨珠打落在床上,发出沉重的闷响声。
  两人就这么坐在地上。
  周围除了雨声,什么也听不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宋清杳站起身来,就听到医生跟她说‘对不起,尽力了’。
  她没有立马哭出声来,只是呆愣愣站在那里。
  陈奚舟一直扶着她,观察她细微的表情,在听到黄怡去世的消息时,她非常、非常平静,好像在刚才那一个多小时里已经构建好了母亲去世的这个信息,以至于现在冷静得像个旁观者。
  医生让她签字,她就乖乖签字。
  问她有没有带衣服来给死者换,需要在现场换,还是去停时间里换,她说没有带衣服。
  医生给她开了火化证跟死亡证明,让她按照日期去领取死者的骨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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