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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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明霁据语气判断,是比较难听的话。
  他目光沉沉,喉咙不知为何竟有些发哽,但声音仍保持如常:“所以,你不用特地向她解释。”
  景澄和镜子里的贺明霁对视,目光落定在他淡静的表情上。
  她思索着,眼神无比真挚,清亮得不掺杂一缕庾山的雨雾:“哥哥,我解释的理由和你现在一样。”
  “你不想我误会你和她的关系,而我也不想我们被她误会。”
  叮的一声响,作为利落的结束语。
  电梯门开了。
  入户花园的葱郁迎面而来,这座建造在美术馆上的酒店以其层层跌落的空中花园和私人泳池而闻名。
  景澄蹦蹦跳跳地出了电梯,见她的“长辈”不紧不慢,居然还站在里面。
  遂又转过头,轻盈地回到贺明霁面前,抽走他手中的房卡:“刚刚不还说是我急着游泳吗?快点儿啊哥哥。”
  景澄晃了晃黑金色的卡片:“我拿走啦。”
  贺明霁似乎短暂地晃了下神。
  几秒后,他恢复沉静从容的模样,声音依旧低淡:“就来。”
  套房位于酒店顶层,就室内而言,和ambre的其余套房没有多少差别,但贺明霁定的是ambre唯一一间有露天泳池的,其屋顶的私人泳道宽阔得堪称奢侈。
  景澄快速选定右边的卧室,把左边那间留给贺明霁后,她哒哒地冲进去洗澡了。
  贺明霁低头看了眼手表,五点。
  他不打算换衣服,径直去到室外。
  坐在躺椅上,贺明霁先把展品册上的金属雕塑拍照发给李瑜,三倍工资的李助理回复及时,表示自己会去联系美术馆的经纪人。
  完成第一件事,他转而拿起玻璃几上的菜单。
  等景澄游完,差不多就是平时一起吃晚饭的时间,ambre的晚餐需要提前两小时预定,因此刚刚好。
  不多时,景澄就裹着满身水珠从浴室闪了出来。
  池水湛蓝,她的泳衣也是明亮的蓝色波点款,系带纯白,有个蝴蝶结垂到背后,和腰窝一块儿轻动了下。
  贺明霁很快地收回目光。
  他拿起桌上的气泡水,用指节抵开拉环:“泳池水深1.5米,脑袋是想开花还是开颅?”
  景澄轻哼了声,收回标准的跳板姿势,开始正儿八经热身。
  把自己当面条抻了一百零八遍后,水声响起,她游鱼般没入水中,转瞬化作一道自由自在的模糊影子。
  深秋将近,天色暗得越来越早,泳池边泛着悠悠的凉风,屋顶热意若有似无。
  贺明霁随手解开领口的纽扣。
  暮色像融化的彩色矿石淌进泳池,十几个来回后,景澄划开绸缎似的水面,踩着水浮起。
  她伏在贺明霁身前的岸上,湿漉漉的发尾贴着脖颈垂落在胸前,肩头微塌成优美的、难得柔顺的弧线。
  “你不游吗?哥哥哥。”
  水珠沿着她舒展流畅的腰线滚入池底,贺明霁忽然想,带她来游泳不能算个很好的决定。
  他翻过看了五遍的菜单:“我在想晚上吃什么。你的推荐是……吃咯咯鸡?”
  景澄海豹拍水,以示对谐音梗的鼓励。
  她往旁边游了一点距离,重新浮出来,捂了把脸上的水珠,用一种淡而静的、贺明霁无比熟悉的语气说:“你们的餐厅有什么?我看了半天都选不出想吃的。”
  然后很快又游回贺明霁的面前,抬起手,把头顶并不存在的主厨帽拿起,操着比西语更半吊子的法语,慢悠悠道:“bonjour,先生,我们有从广东空运过来的林地放养麻鸡三黄鸡乌棕鸡布列塔尼鸡。”
  景澄抬着脸,眯起眼睛笑:“先生,就吃这个怎么样呀?”
  贺明霁指尖动了动,气泡水的瓶身不由被收紧至些许变形。
  非常神奇的,那股失控感居然被景澄幼稚的角色扮演游戏压回去了。
  他的笑声原本很轻,渐渐明朗起来,脊背剧烈起伏。
  “好,听主厨的推荐。”
  “那快去换泳裤,和我比一下谁速度更快,这个泳池是半标准池,我们就游个五十!”
  贺明霁摇摇头,靠在躺椅上,不再看她耳垂上剔透的水珠:“今天开了车,我又累了。”
  “骗笨蛋吗这个理由。”景澄不满,“上次开了五个小时才到庾山,你晚上还有力气抱我回去。”
  “这不一样。”贺明霁态度坚决。
  景澄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扎入水中,再钻出来时脸颊鼓鼓的。
  贺明霁撩起眼睛闲闲地看了她一眼,淡声警告:“不许学亚马孙的射水鱼。”
  “来泳池不下水,你太无聊了!”景澄抗议。
  无聊?是有点。
  笑过之后,身体仍能感受到一股隐隐的秋燥,但并不让贺明霁难耐,因为当下的气氛极其轻松。至于扣子,已经松开了两颗,第三颗他认为属于流氓的范畴。
  天色暗了下来,中天一弯明月,城市的霓虹在远处浮动,所有的喧嚣都在泳池之外,而他不至于被海妖蛊惑,就这么在岸上看着水光,挺好的。
  ……
  沁凉的风忽而凝滞。
  贺明霁攥着瓶身的手一顿,一直哗哗响动着的深水区突然只剩下细碎的涟漪。
  “景澄?”
  贺明霁猛地扔开易拉罐,躺椅扶手撞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
  心跳声冲到肋骨,他起身,大步时急迫地扯开剩余纽扣,想都没想,贺明霁直接地跳进水中。
  池水温度比预想的要低,他刚刚应该要催景澄上岸的。
  她贪凉,仗着发达的运动神经,不知疲倦地游了很久,以至忽略腿可能抽筋。
  气泡灌进鼻腔,刺痛也涌了进来,贺明霁知道景澄的水性好,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然而心悸感无比强烈,四肢百骸都焦灼万分,好似今夜他的疏忽注定酿成弥天大祸。
  很快,贺明霁看到景澄挣扎着上浮的身影。
  他奋力向前,终于,划动的手臂触到她的肩膀,他用力,将下沉的人影拽到怀里时,呛水淹溺的人忽然动了,修长饱满的长腿勾缠到他腰上,不等贺明霁思索,景澄借力一推,灵敏地旋身上浮。
  她甩了下头发,很有余裕的大笑:“哥哥,你看,你还是下来了。”
  贺明霁猛地攥紧景澄的脚踝,把她箍到身前。
  没收着力度,被水浸湿的手臂青筋鼓胀,以至于景澄吃痛地“啊”了声。
  但贺明霁听不见。中止景澄炫耀这场恶劣把戏后,他不断地深呼吸,表情阴沉到慑人的地步。
  像掬起水中的月亮一样,他用力捧起她的脸,好看清楚她并非镜花水月的幻影。
  用指尖反复确认完毕,贺明霁掌心的水已被他自己捂得温热,颤意和热意一块儿渡上景澄的肌肤。
  景澄忍不住挣扎,无济于事后,她鼓起脸颊,抬眸,话陡然咽下。
  因为贺明霁的牙关在发抖。
  “又是恶作剧,又是骗我。”
  一字一句,都像紧咬着挤出来的。衬衫紧贴着他的身躯,他形容狼狈,却分毫都懒得顾。
  夜色中,景澄乌黑的眼睛像纯真得不谙世事的小兽。
  她咧咧嘴角,低声道:“哥哥,我水性很好啊,你忘了,我还有潜水证。”
  “嗯,真了不起。”贺明霁停了几秒,点头,水簌簌而落,恰好流经他泛红的眼眶。
  “所以,这是第几次了?不是要和我说到做到吗?那退回原点是不是也不作数?景澄,出尔反尔并不有趣。”
  “……什么有趣?”
  景澄一怔,要再说话,嘴唇却被贺明霁的拇指揉开。
  惊悸褪去,可能的失去令贺明霁情绪强烈翻涌。
  霓虹、月光、泳池里环绕排布的灯带,变成茫茫然的混乱幻景。
  贺明霁清晰地意识到今天、今天之前,庾山之后,常伴他的失控感占领了他的大脑。
  他喘着热气,继续道:“景澄,你好胜心很强,很聪明,太得天独厚,所以没能招招手就得到的东西,你忍不住想继续戏弄。对我,一而再再而三……”
  “哥哥,原来你现在是在这么想我的吗?”景澄难以置信地打断他。
  贺明霁搭着眼睫,摩挲她嫣红的唇瓣,虎口新的咬痕早就痊愈了,他声音沙哑:“景澄,我并不感到抱歉。”
  心跳声鼓噪,吵得令景澄耳鸣。
  ……
  是因为爱重他,所以在庾山时,才敢把真心掏给他看。
  再大大咧咧,也知道告白不是毫无风险。
  不是只有贺明霁可能会失去一个重要的妹妹。因为只有彼此,所以他们在天平上的砝码其实对等。
  像推着石头的西西弗一样,明白徒劳,又反复热烈渴望。
  他要当天长地久的家人,那她就做没心没肺的洒脱蘑菇。
  可她原来不是真正的菌类。
  景澄的意志骤然消沉了起来。
  她还以为自己最近表现得很不错,结果是闹剧般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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