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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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童生试她搁树上睡过头了,再后来也没继续考了。
  但她还是有一点底子的。
  所以,在此时此刻看到苏拂苓的时候,许易水脑子里冒出的唯一一个词就是——蓬荜生辉。
  如果说之前还脏着的苏拂苓是灰蒙蒙的,那么现在,擦洗过的她就是块儿温润的白玉,泛着水光的那种。
  瘦弱却不干瘪,纤细却不随风,反而透露着一股逆向而行的,脆弱的生命力。
  翠白的脸上是一种好奇的喜悦,又带着些天然的忐忑和无措,明明是个瞎子,眼神是空洞的,眼睛却是亮晶晶的,瞳孔不同于常人的泛着灰,反而给整个人添上了出尘感。
  多诡异,穿着褴褛的破烂旧衣,头发也乱糟糟的枝丫着,却是高贵出尘的模样。
  眉不画而黑,唇不描而白,麻布做锦衣,乱发成云髻。
  怪不得梦里的她,会那样痴缠。
  许易水莫名觉得心悸。
  梦境总是不够清晰的,相比之下,眼前的现实的人,要具体、直观太多了。
  她真的很好看。
  原来太女是这样的。
  原来未来的皇帝是这样的。
  大概是久久没有听见许易水的回答和声响,苏拂苓脸上的表情有些慌乱了起来。
  许易水出声:“嗯。”
  熟悉的声音让苏拂苓眉目舒展。
  只是下一瞬,又拧了起来:
  “家、家里还有别的碗吗?”
  许易水:“没有。”
  许易水没说谎,现在草棚里的锅碗瓢盆,大部分都是她从洪水褪去之后,许家垮塌的废墟里刨出来的。
  她一共只有五个碗,一个缺了口的面碗,一个稍微小些的饭碗,另外三个是宽口带平底的盘子,都是土陶的。
  现在只剩四个了。
  苏拂苓可怜的眉毛拧得更弯了:“我……”
  “我……我……”
  “你结巴?”
  许易水三个字,苏拂苓脸上都写满了仓惶。
  “我没有。
  “我只是,我不小心,”语调混乱的,苏拂苓还是将那句话说了出来,“我不小心摔了一个碗……”
  满心满眼都是对自己笨手笨脚的愧疚。
  许易水:“嗯。”
  她看见了。
  早上就看见了。
  还看见苏拂苓不小心踩了上去。
  “我不瞎。”
  这会儿小木桌上,还摆着染了苏拂苓的血的土陶碗的“尸体”呢。
  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苏拂苓缩了缩身体,紧抿着唇。
  犹豫了好一下,才鼓起勇气再次开口:“我,我可以不用碗,你用吧。”
  许易水撇了她一眼:“那不然呢?”
  她是不会把自己的碗给苏拂苓用的。
  梦里她倒是把自己的衣服自己的碗,自己的什么都给了苏拂苓,可得到的回报是什么呢?
  苏拂苓这样的人,不是你对她好,她就也会对你好的,她学的是帝王心术,用的是权衡猜疑,说白了就是个白眼儿狼,看着乖巧,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反过来咬你一口。
  对于这样的人,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要相处,不要深交。
  还是早点送走吧。
  许易水实在太冷漠了,苏拂苓紧着脸,也不再说话了。
  “借过。”
  草棚门不大,离得近了,许易水才看清楚苏拂苓的脸侧耳根处和头发丝上,还有未擦干净的泥点子。
  苏拂苓没敢用她的东西,擦洗用的帕子,应该都是从自己的衣服上扯下来的衣角,本就褴褛的衣服,这会儿更破了。
  感觉到了许易水的气息,苏拂苓往边上挪步,侧着身子避让,就是那张脸绷着,脖子也梗得老长,灰白的眼睛都泛着红意。
  “嗯。”苏拂苓吸了吸鼻子,强忍着憋屈和抽噎,直将自己的脑袋往边上偏。
  许易水停住,沉默地了她两眼。
  又顿了顿。
  慢慢吐出一口浊气:
  “你哭什么?”
  不问不说还好,这一问一说,那厢苏拂苓的眼泪就像不要钱的断线珍珠似得,一窝蜂直往外滚!
  第6章 没了碗,她有点怕许易水再不给她吃饭。
  “噗哒噗哒噗哒——”
  许易水在锯竹子。
  苏拂苓这会儿人在后门蹲着去了。
  因为刚才她问苏拂苓是不是哭了。
  这人抹了把眼泪,梗着脖子说:“我没哭!”
  许易水看着水洗一样的脸,顿了顿:“我不瞎,看得见。”
  她这还叫没哭?那真哭起来不得把草棚给她淹了。
  梦里好像苏拂苓确实哭过,不过是她们商量着再给屋里添个人,她取了扶桑水,太折腾苏拂苓了导致的。
  咳,许易水收回思绪。
  面前的苏拂苓哭得更大声了,也更放肆了,原本抽噎的声音这会儿变成哽咽了,肩膀也抖了起来,嘴里却还是在坚持:“我、我没哭,没哭……”
  许易水:“……”
  “要不你上后面去?”许易水真诚建议,“这样我就看不见了。”
  于是,苏拂苓就去后门了,背对着她,蹲成小小的一团,抽抽搭搭的,看着确实很好欺负。
  后门那边是茅房,虽然有门,但也挺破的,她也不嫌臭。
  锅里煮着杂粮饭,加了稻米、玉米粗粒、粟米和青稞,准备待会儿沥起来炕红薯杂粮饭。
  若是她一个人,一大晚饭配上米汤也就足够了,又饱肚又顶饿。
  许易水看了眼缩在后门边哼哼唧唧的苏拂苓,算了,再炒个青菜吧。
  早晨没能拿来炒的小白菜菜薹,中午倒是可以吃上了,许易水特地多掐了些。
  再把洗干净的红薯给切成小一些的块儿。
  说起来这红薯还是五年前官府派人带过来的,分发到每个村,再由每个村发到每家每户,要求每一户都得种上至少三丈田地的红薯。
  刚到手的时候大家还抗议,田地就是家家户户的根本,光是种些稻谷、麦子、油菜大豆玉米之类的,就已经很吃紧了,上哪儿分出来两三丈去种红薯,更何况每一家就那么十几二十个红薯,哪儿栽得了两三丈的田地?
  结果在府衙派过来的人的指导下,村里跟着割藤栽种,竟然还真的种出来了!
  许易水记得,那时候她大母还说官府的人异想天开,老折腾她们,还不如多种点花生、油菜和玉米之类的,能榨油吃了干活也有劲儿,再不济也能饱肚子,结果后来收红薯的时候,又高兴地将官府的人夸到了天上去,还说来年要多种一些红薯。
  来年确实是种了,只是还没等到收,就遇上了天灾……
  五年过去,红薯已经成为上河村家家户户都必定种的东西了,油菜和豆子都得靠边站,能和它抗衡的,也就稻谷、小麦和玉米了,不过稻谷和小麦种的时节不大一样,玉米和红薯又可以种一起,田地完全倒腾得过来。
  杂粮饭眼看着煮软了,用筲箕把米汤和饭分离开。
  许易水先用猪油炒了菜薹,看了两眼还缩在后门边的苏拂苓,想了想,原本打算弄猪油的铲子换成了筷子,撬出来了一块儿坛子肉。
  如果说有什么是比腊肉还要好吃的存在,那就是坛子肉了,杀年猪的那一阵儿,挑多肥少瘦的肉,清洗干净之后,连皮带肉地分成拳头大小。
  猪板油熬了猪油之后,将猪油渣捞出来,再把晾干水气的肉直接放进炼好的猪油里炸,炸到肉皮起金黄的小泡了,就可以连猪油和肉一并舀进坛子里放凉,这样被封存的猪肉既不会太咸,也能放很久。
  要吃的时候撬上一块儿出来,切成薄片,无论是煎炒煮炸蒸,都是顶顶的美味,就算只是放在锅里同猪油一起化一化,那瘦肉的地方,也是焦香脆韧。
  许易水小时候馋嘴,最喜欢的就是坛子肉里的瘦肉,顺着纹路撕成一溜一溜的,吃着别提有多香!
  奢侈了一把,一块儿肉许易水切了三分之一,肥瘦兼有的肉片丢进锅里,再来些姜片和蒜片,许易水又加了勺自己酿的豌豆酱,那股咸香的味道立马被锅气卷起,席卷了整个草棚。
  “啪嗒、啪嗒。”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是苏拂苓站起了身,往这边儿走了过来。
  大概还是嫌后门那边有味道吧。
  苏拂苓已经小半年没见过油腥了,别说油腥,就是吃饱,不对,就是能吃上点东西,都难。
  按理说人在伤心的时候,是不想吃东西的,也是吃不下饭的。
  可苏拂苓大概是饿得有些狠了,已经没脾气了。
  而且,许易水做的饭,真的很好吃!
  满屋子带着肉香的气息在鼻尖一滚,她就想到了昨天焦脆的饼和软口的糊糊,还有脆爽的木耳小菜,今天早上咸香的菜粥。
  苏拂苓就有些哭不出来了。
  没了碗,她有点怕许易水再不给她吃饭。
  想了想,苏拂苓从后门站了起来,昨天晚上加上今天上午,她已经对许易水的家有一个大概的适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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