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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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什么平北将军。”范宁脸上的笑意此刻已经荡然无存,两只眼睛阴测测看着前方,“如今不过是个身首分离的死鬼罢了。”
  陈显惯常放在刀柄上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像是没听明白似的茫然瞪大了眼睛,“这……太守这是何意?”
  “哼,何意?我告诉你,褚璲死啦!他死在了北羯那六皇子石观棠的手上!如今北伐军队群龙无首,被困襄阳城中,陛下正指望着我等去给那姓褚的死鬼擦屁股呢!”
  相较于愕然呆愣的陈显,范宁是十分的恼火,他的胸脯上下剧烈起伏,口鼻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半晌冷笑一声,“那褚璲拿下襄阳城时,建康陛下和朝廷百官把他吹得天上有地下无,仿佛韩信在世一般!那个时候,他们可没想着分给我半分功劳。如今褚璲死了,局势败坏,那石观棠眼瞅着不是个善茬,哦,这个时候他们想起我来啦!”
  陈显怔怔回神,褚璲战死的消息如同一柄重锤,砸得他颅内眩晕,说话时还有些恍惚,“可是太守……如今褚璲将军既死,襄阳危急,正是我们该挺身而出的时候啊!若太守出兵击溃北羯,解了襄阳之围,便是此战头功,陛下必然会重赏太守的!”
  “重赏?陛下的密信里头倒说了,若能功成,便封我为阳都侯——可那也得有命拿才行!”
  陈显眉头顿时大蹙,望着范宁铁青的脸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有道是富贵险中求,太守是胸有大志的人,如何甘心困守在这小小的太守位置上?可在这世上,若想拜相封侯,没有一流的家世,便要有绝对的功绩,往日太守时常感叹自己怀才不遇,如今现成的机遇被捧到眼前,如何能因为惧怕北羯人而裹足不前……”
  他神情恳切,范宁一开始还勉强耐着性子听,谁知陈显大道理一条接一条,范宁越听越窝火,正腹诽着你个被我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东西今日也敢教训起我来,那一句“惧怕北羯人”直如石头砸中脚背,他终于忍无可忍地跳了起来,“够了!住嘴!”
  在陈显惊诧的目光中,范宁嘶声斥骂:“那褚璲麾下有十万兵马,当日声势何其浩大,可现在如何呢?还不是死在北羯人手里,连自己的脑袋都被割了下来!我们竟陵一个小郡,兵不过五千,人口不过四万,若是真听了建康朝廷的话上赶着凿进北羯数万大军里,那纯粹是白白送死!你若想寻死,你自去,别拉上我!”
  陈显讷讷不敢言,半晌才艰难地轻轻道:“可是方才……方才太守不都答应那天使,七日之内必然出征的么,若是言而无信,岂非抗旨?”
  “抗旨自然是不能抗的。”范宁背过身去,在陈显看不见的地方,一对招子滴溜溜乱转,“但若朝中有变动,想来陛下也就一时顾不上我这头了。”
  “太守有何计策?”
  范宁打了个手势,陈显闭上了嘴,看着他转身回屋,过了片刻,拿了封用火漆封好的信出来,塞到自己手上,“找个靠得住的人,秘密送进建康,务必将此信交到魏太傅的手中。”
  第108章
  陈显怔然,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范宁,“魏太傅素来与陛下不和,往日他几次三番遣人来拉拢太守,太守都置之不理,今日为何……”
  “今时不同往日!”范宁压低了声音喝道:“过去情势不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自当两不相帮作壁上观。可如今陛下硬要逼我去送死,他既无情,我为何还要忠心?!”
  眼见陈显不肯接信,脸上也是满满的不情愿,范宁正欲发怒,不知想到了什么,竟以袖掩面呜咽起来,“好……好哇,你是忠肝义胆的豪杰,我范宁贪生怕死,我是小人!既如此,你何必还站在这里,还不赶紧摘了我的脑袋,追上那天使邀功去!”
  “太守……”陈显顿时慌了神,“太守何出此言?我陈显的命是太守救的,如何能做出那等丧尽天良的事?只是陛下终究也是为了家国着想,你若将此事告诉魏太傅,岂非害了陛下……”
  “我并非是有意出卖陛下!只是唯有魏太傅才能解此次危机!”
  范宁抬头,一把拽住了陈显的胳膊,“你想,就我们竟陵这五千兵能派得上什么用场?魏太傅手底下的东府兵是百战精锐,他才是北羯人的克星!陛下碍于颜面,不肯启用魏太傅,这才叫误国!我此举不是害陛下,反而是帮他才对!”
  “竟……是如此?”陈显眼露迷惑。
  “正是如此!”范宁手上持续用力,他言之凿凿,“你若真心系家国,才更要加急将这封信送去魏府,请魏太傅出面主持北伐大业才是!”
  “……”
  看着被自己唬得一愣一愣的陈显拿了信匆匆离去,范宁长长吐出一口气,在看到密旨后始终紧绷着的心弦稍微松懈下几分。
  范宁是见过北羯人的,在他的家乡阳都被攻破时,在他跟随亲长一路南逃时,都见过北羯人全身浴血、狞笑着如禽兽一般砍杀凌虐汉人的骇人景象,那久远的记忆时至今日还时不时出现在他的噩梦中,每每惊醒,身上都浸透了冷汗。
  那些端坐建康朝廷发号施令的皇帝和高官们,他们连北羯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仅凭三两句话,一张空气大饼,就想打发自己去跟北羯人打生打死?哼哼,门儿都没有!
  范宁微微眯起眼睛,心想你们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们好过。
  什么皇帝太傅,自去斗个你死我活罢!
  再说陈显这头,虽说对范宁的举动心存怀疑,也不满于他的畏战,但他终究深受范宁大恩,不敢违逆,接了密信在手,犹豫再三,还是召了亲弟陈耀前来,命他将信送去建康,务必亲自交到魏太傅手中。
  陈耀素来以兄长马首是瞻,得了令,并不多想,当即牵上快马两匹,趁夜出城,向建康而去。
  三日后,一身风尘仆仆的陈耀进入建康,手持竟陵郡太守信物,来到紫衣巷魏府门头,声称要求见魏太傅。
  “你是什么人?何故求见我家太傅?”
  魏桓权倾朝野,他家的门子也比一般人要体面得多,站在台阶上,门子斜着眼睛俯视底下一身褐衣、满面疲倦的陈耀。
  “在下竟陵郡守军营小校,我家太守有信件,命我亲手奉与魏太傅。”陈耀连着赶了三日路,早已困倦不堪,他不耐烦和这明显狗眼看人低的门子打机锋,只随意地一拱手,连个笑脸都没有,更不用提什么孝敬、吃酒钱之类的。
  “什么?小校?”
  门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家
  主人官至太傅,往来客人不是世家家主就是朝廷高官,如今一个小郡小校,蝼蚁一般的东西,竟然也敢口口声声说要面见太傅?
  他当即挂了脸,摆手赶人,“去去去!什么东西,仔细污了我家太傅的眼!还不快滚!”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我们太守说了,是有要事告知魏太傅!”
  那门子眼睛一转,想到那竟陵郡守姓范,其所在的阳都范氏是素来和他们东平魏氏没什么往来的——定是这小子信口开河!
  他冷笑一声,向陈耀伸出手,“既有信件,你拿给我,我自会转呈给太傅。”
  陈耀如何肯依?当时陈显是千叮咛万嘱咐了的,这信极其要紧,非得他亲手交给魏太傅才行!
  “不行不行,我得见到魏太傅才能把信给他!”
  “我就知道你是胡言乱语!”见他果然拿不出信,门子终于耐心告罄,卷起袖子向左右一招手,“来人呐,给我将这胆敢来我魏府撒野的竖子打将出去!”
  几个壮汉立即应声上前,他们手持棍棒,将陈耀团团围住。
  “你们……你们好大的胆!我是太守的信使,你们敢打我?!”
  门子嗤笑一声,施施然一掸肩上不存在的灰尘,“便是你家太守亲至,在我们魏府门头,也算不了什么,更何况是你?”
  陈耀虽有几分拳脚,但对上这么多人自然不够看,很快被掀翻在地,揍得哭爹喊娘。
  门子在一旁抱臂围观,正看得津津有味呢,身后的侧门忽然自内而开,一个女声叱道:“闹什么呢?动静这样大,长公主还如何安静赏花?!”
  门子这才想起这处门毗邻女眷所在的后院,他脊背一凉,忙腆了笑向那侍女赔罪,“姊姊教训得是,小的这就把人拎远了打,这就走,这就走!”
  “慢着。”
  昭华扶着另一个侍女的手缓步而出,目光掠过门子等人,落在鼻青脸肿的陈耀身上,“你方才说你是什么人来着?”
  眼见刚才还气焰嚣张的门子等人,此刻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大气儿也不敢喘,陈耀顿时反应过来这女子身份定然不简单,他一个激灵,翻身跪倒在昭华跟前磕头,“贵人,小子是竟陵郡太守派来的信使,有要紧信件,太守吩咐了需得亲手送到魏太傅手上的!”
  昭华一抬下巴,先前那侍女立即走下台阶,向陈耀伸手。陈耀犹豫了一阵,从怀里掏出了带着体温的密信和太守信物一并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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