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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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得令。”
  待石观棠走远后,公仪先生看着他的背影叹道:“今夜之后,殿下只怕再不能与六殿下相争了。”
  出乎预料的,石安国听了,竟没有恼怒之色。他沉思了一会儿,极为认真地说:“只要他能带领北羯越走越远,舍我一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
  北羯军撤往南阳,与此同时,失魂落魄的高回也逃回了襄阳城中。
  他闷在中军大营里,对着褚璲的头颅大哭一场后,勉强提起笔开始给建康朝廷写军报。
  于是又过数日,还沉浸在襄阳大胜喜悦中的帝后二人收到了褚璲战死的噩耗,而这时,三万北羯军已将襄阳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攻守之势再度易形。
  第106章
  尚在咕噜噜冒泡的漆黑药汁被倒入青碧色的玉盏中,由一双素白的手接过。苏蕴宜捏起玉勺,吹凉了药,自己先喝了几口,待觉得无有异常,才喂入身旁人的口中,“七郎,该吃药了。”
  显阳殿中烛火昏暗,更映得裴玄的脸没有一丝血色。苏蕴宜几次催促,他才动了动眉心,勉强张嘴将药汁含进嘴里。
  苏蕴宜担忧叹道:“药要吃进肚子里才管用,光含在嘴里怎么行呢?”
  “不是我不想咽下去,是这药实在太苦了。”抻长了脖子将药吞下,裴玄哑声道。
  苏蕴宜立即拈了块蜜饯,想要送入他的嘴里,却被裴玄一把攥住手腕,硬是拽了过去,按着后脑交换了一个苦涩的吻。
  这个亲吻无关情欲,只有沉闷的药味在唇齿间弥漫。
  “我知道褚璲没了你心里难受,但也要保重身体,才有反败为胜的希望。”苏蕴宜半伏在他身上,伸手怜惜地摸了摸裴玄的侧脸。
  “我知道,只是我自己也控制不住。”
  褚璲战死的军报自襄阳发来,军报还是出自一个才归顺不久的北羯叛将之手,裴玄第一反应便是不信。可那高回似乎预料到了这一点,于是命人将褚璲的头颅也一并送了回来。
  看到褚璲灰黑的头颅被盛放在匣子中,只一眼,裴玄就关上了盖子。他沉下脸对一旁的苏蕴宜说:“宜儿,褚璲真的死了。”
  当时他看起来还没什么异常,可当晚人就发起烧来。
  苏蕴宜一面压下此事,对外只称是自己重病,陛下陪伴照顾在侧,一面又悄悄请了程公来。程公把脉后,得出的结论和苏蕴宜一样,是心绪郁郁导致沉疴再起。
  怎么能不灰心呢?好不容易得了场大胜,重新夺回失去了二十年的襄阳城,才看见北伐成功的曙光,褚璲的死,却像一把从天而降的锤子,将这一切稀里哗啦砸了个粉碎。
  裴玄说完,又躺了回去,长长地叹了口气。
  苏蕴宜心里也难受,但大局当前,也只好压下私人的情绪。她想着那封军报上的内容,试图转移裴玄的注意力,“军报里提到,北羯人截断了咱们的粮道,褚璲匆忙赶去救援,这才中了北羯的伏击以至身亡——可粮道所在是朝中机密,北羯那头是怎么探得的呢?”
  “要么是北羯的斥候太能干,要么……”裴玄睁开眼,眸底寒光一闪而过,“是我朝中出了叛贼。”
  “可粮草运输是由徐绩负责的。”
  “徐绩只是总揽大局,未必就能面面俱到。我已命他暗中详查,想来也快有答案了。”
  见他神情疲惫憔悴,苏蕴宜想了想,干脆脱了鞋袜一同上榻,将他脑袋抱在怀里,细细揉按穴位。
  裴玄一开始还有些紧绷着,渐渐的也放松下来,温驯地靠着她柔软的小腹。才靠了一会儿,忽而又想起什么似的,支起身子,摸了摸她的肚子,“伤口还疼吗?”
  “早愈合了。”苏蕴宜抚着伤疤那处,“最近只有些隐隐的坠痛罢了。”
  裴玄蹙眉,“待程公再来时,还得让他给你也把一把脉才行……”
  两人才说到这里,倚桐忽而入内禀报,说徐令君和程公一块儿到了。
  苏蕴宜想也不想,“先请徐令君入内。”
  旋即她便要下榻,却被裴玄一把拽住,“你就留在这儿陪我。”
  “这怎么行,哪儿有皇后抱着皇帝在榻上接见臣子的,不成体统……”
  裴玄顿时抚着额头哼唧来。
  苏蕴宜:“……”
  徐绩是秘密入宫觐见皇帝的,为避人耳目,还特地穿了一身黑衣戴着兜帽。大约陛下也是作此想,显阳殿内仅有寥寥几点灯火,寝宫内更是帷幔重重,只能隐约望见床榻上一点轮廓。
  “臣徐绩,拜见陛下。”
  “徐令君免礼,朕旧病复发,医官嘱咐需卧床静养,不得已在皇后寝宫接见,望令君见谅。”
  徐绩连声道“不敢”之余,眼角余光悄悄瞥向四周,未见皇后的身影,这才略微放松几分,说:“自得陛下令后,臣回去暗中仔细排查了一番,确实发现了疏漏之处。”
  “负责前线粮草押运的押运官,本是下官亲信,才将此重任托付。他也确实忠于陛下,奈何其人生性好色,北伐前,刚刚讨了第九房小妾……”
  “那小妾是魏氏安排的人?”
  “是,看来陛下心中也早有疑虑。”徐绩顿了顿,又跪在地上叩首,“臣失职,以至于造成如此惨痛后果,请陛下责罚。”
  “你确实失职。”片刻之后,帷幔中才又传来裴玄低沉的声音,“却也情有可原。有道是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魏氏苦心孤诣地钻缝子,你也难免有疏漏。这一过,朕先给你记着,待战后再罚。至于魏桓么……”
  一阵压抑的沉默后,裴玄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一时间连帷幔似乎在微微摇摆。徐绩刚想劝陛下保重身体,却听见帷幔中一个女子的声音轻轻响起,颇是焦急地道:“不是说好了不生气的么,要不要再喝点热水?”
  恍然意识到了什么,再看看被帷幔阻隔的床榻上那模糊的轮廓,徐绩不禁冒出了满头热汗,忙将头抵在地砖上,不敢多看一眼。
  “至于魏桓么,做下这等通敌叛国之事,还害死了忠臣良将……朕是非杀他不可的!”
  陛下的声音由远及近,一双趿着木屐的脚出现在视线中,徐绩猛然抬头,却见裴玄不知何时下了床榻,正站在自己面前。
  他面色苍白,确是一副病容,中衣外只松松垮垮披了件鹤裳,头发也散在肩头后背。
  可他眼神坚毅,目光如电光雷火。
  “要是魏桓以为这样就能将朕击倒的话,就太天真了!”
  徐绩看着他,心头也跟着突突猛跳两下,“可是陛下,如今平北将军已死,朝中除魏桓外,无人再能接替他的位置。前线那个高回,咱们对他更是一无所知,要如何才能在不启用魏桓的情况下,继续北伐战事呢?”
  “徐卿,北伐已不能一蹴而就,魏桓能做出一次卖国之举,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国家一日不能除此蛀虫,便一日不能直捣黄龙。”
  “陛下的意思是……”
  裴玄启唇,一字一顿道:“攘外必先安内。”
  自徐绩投效裴玄起,他就知道这位年少帝王胸中藏着勃勃雄心,纵使身处樊笼,也始终以虎狼之目凝视天地。
  直到此时此刻,这双眼睛终于定在了魏桓身上。
  “陛下决定动手铲除魏氏了?”徐绩也被他感染,一身血液渐为沸腾。
  “北羯尚陈兵边界,此刻与魏氏翻脸,容易给他们可乘之机。褚璲虽死,兵马犹在,且北羯折损在襄阳城下的数万将士也是实打实的,他们虽以卑劣手段扳回一城,纵观全局,依旧是我军占优。”
  裴玄沉吟,“得想个法子,先击退北羯,再腾出手收拾魏桓……”
  两人各自陷入沉思,不觉帷幔中又走出一个人来。
  苏蕴宜手捧一卷绢帛缓步而出,说了声“点灯”,莲华与倚桐立即入内,将熄灭的灯盏一一点亮,方才还昏黑沉沉的显阳殿霎时恍如白昼。
  挥手免了徐绩的行礼,苏蕴宜走到裴玄面前,将手中绢帛绽开——绢帛上山脉城池绘制清晰,这赫然是一幅舆图。
  “对着舆图看,思路更清晰些。”苏蕴宜道。
  裴玄含笑望了她一眼,“多谢皇后了。”
  说来也奇怪,陛下与皇后分明没说什么,可徐绩还是莫名觉得一阵肉麻。他捋了捋胳膊上暴起的鸡皮疙瘩,默默退远了一步。
  “高回如今据襄阳而守,襄阳是坚城,以北羯如今的兵力决然强攻不下。他们若还想有所作为,定然要向邺城求援,请北羯皇帝增派援军。”苏蕴宜指着舆图上的襄阳城缓缓道。
  皇后说得有理有据,徐绩诧异之余,不由得暗暗点头。
  裴玄继续说:“但石观棠也不会待在南阳干等,他手中仍有剩余兵力,若朕猜得不错,他此刻正领兵包围襄阳,断其粮草,以待援军。”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北羯援军抵达襄阳前,将石观棠所部彻底击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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