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会更好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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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问题啊,那这次玩一百块。”屠广志不紧不慢地说。
  工友们见状很是兴奋,急忙围坐在屠广志身边讨教押宝能赢的秘诀。
  王老二不满地嘀咕道:“哪有什么秘诀?要真有这种本事,他早就靠赌球赚大钱了,怎么至于沦落到这里做粗活累活。”
  屠广志只是微笑着磕开几颗花生,吮吸完被盐水沁润的花生粒后,在众人注目中缓缓开口:“你们知道欧洲有只章鱼不?叫保罗,那玩意儿在欧洲杯上预测成功了至少八成。我养过一只老猫,它像保罗一样会预测,不,比保罗预测得还准。这只老猫早死了,但它昨晚托梦给我,说12号的200米自由泳金牌还是菲尔普斯,这答案你们满意不?”
  逼仄的平房宿舍里,众人一时间面面相觑,爆发出阵阵不屑的“嘁”声。
  “不想透露秘诀就直说,还搞什么猫给你托梦,真把我们当傻子?”工友们的语气里满是戏谑。
  封闭的空间内弥漫着汗水和啤酒的味道,电视机里已开始直播颁奖典礼。众人看着画面,不知哪位工友说了句:“这水立方好气派呀,住在北京的可真有福,羡慕死了。”
  “这有什么的?往前数十年,鸟巢那地方还是片鸟都不去的荒地呢,连鸟都不在那儿筑巢。”屠广志懒洋洋地讲述着:“那个年代要说气派的话,当属南城的方庄。像贵友大厦,里面全是北京最高端最新鲜的玩意儿;还有华润下面的麦当劳,那时候别说尝一口汉堡了,估计你们连麦当劳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有亚运村知道不?啥叫气派?气派就是‘拿大哥大、开汽车、住亚运村’。你们啥都不知道,就会在这瞎羡慕来羡慕去的,眼皮子真浅。”
  “净吹牛,说的好像你都去过似的。”王老二想赢回输球后的颜面。
  “想当年我在北京混的时候,还真的都去过。”屠广志半躺在宿舍的床上,目光投射向电视机里那片繁华的鸟巢夜空。
  时光从那个狂热的夏天慢慢进入了“后奥运时代”,但对全体国人来说,这场史无前例的盛世梦仍然萦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似乎从8月24日晚闭幕起,很多事都被贴上了“后奥运”的标签:旅游业开启了它持续多年增值不下的风云,会展业带来的绿城工程让生态保护意识广泛普及。人们都在聊着,这届奥运会后到底能留下什么遗产。
  与高速的城市发展不同,颜宁在整个高三期间的学习成绩一如既往的稳定,他既认真复习、又能轻松维持考试状态。在高考前的两次模拟考试中,他稳定地把分数维持在600分出头的区间。
  2009年4月中旬的某个晚上,颜振凤因去外地谈生意而离开北京两天,她特意问袁良能否帮忙照顾一下颜宁,袁良很爽快地答应了。
  那晚,袁良难得的在七点多就从走读学校赶到家。更难得的是,他耐着性子陪颜宁做了一夜的作业,还拿着颜宁的试卷左看右看,迟迟不肯放下,最终骄傲地说了一句:“争气。”
  “你今天回家回的这么早?”在做完全部试卷后,颜宁很意外。
  袁良没有接话茬,而是打开了背包,里面有几瓶燕京啤酒:“喝啤酒不?反正你已经成年了,咱俩都不告诉姑姑。”
  夜晚的露天足球场上,有两支业余爱好者球队在踢比赛。颜宁和袁良贴边儿溜进去,坐在了草坪上。彼时北京国安队刚在2008赛季的中超联赛里夺冠,球场里有不少爱好者身穿国安队的战袍奋力奔跑。
  袁良拿出啤酒,开了一罐递给颜宁,又开了一罐留给自己。
  “咱俩好久好久没像这样聊过天了。”颜宁说。
  往前数两三年,自从袁良高中染上网瘾贪玩的毛病后,兄弟俩的日常聊天基本都成了“回家吃饭”“回家睡觉”之类的话语。当袁良在高考后获得解放,颜宁又站在了备考的前沿。
  “这些年,有些话我一直没和你说——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你。没有嫉妒啊,就是羡慕。”袁良边说边掏出了一包中南海牌香烟。
  “你怎么学会抽烟了?”颜宁微微皱起了眉。
  袁良没有答复,只是长长地吐出一口烟圈:“你就不问问我羡慕你什么吗?”
  “你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身上那股劲。怎么?你怎么是这副意外的表情?是因为我没说‘羡慕你出身首都大城市’吗?”袁良哈哈大笑起来。
  “你看,你自己都笑了。”
  袁良收敛起笑容,他说颜宁身上总是有一种很正面积极的能量,能够感染到其他人:“我把这种力量,称之为‘正义感’。”
  就在这时,不知哪个足球爱好者射歪了门,把球险些砸到了颜宁身上。颜宁也没生气,又一脚把球踢了回去。
  颜宁说,正义感人人都有,就连袁良也不例外:“那年看见落水的陌生女孩,你不是第一时间跳下水去救了吗?你可是‘见义勇为小英雄’。”
  袁良抽着烟被呛,笑着咳嗽了半天。
  “你的成绩很稳定,考虑过高考后填报志愿的事吗?”袁良问。
  “中国人民公安大学。”颜宁毫不犹豫地说。
  “当警察?”袁良有些意外。
  “对,当警察。”颜宁说完,发现袁良惊讶的表情,问他怎么了。
  “哦,之前从没听你提起过,有点震惊。不过以你现在的分数,就算报人大或者北师大也是很有希望吧?为什么非要报公安大学呢?”
  “你知道的,我爸妈在我七岁那年就去世了,你也知道我爸爸生前是一个警察。”
  “所以,你想延续你爸爸的职业?”
  “不全是。”颜宁犹豫了片刻,准备告诉袁良那起案件:“这些年,我和姑姑骗你说他们是遭遇了意外,但其实他们是被人杀害的。”
  袁良瞪大了眼睛,手中的香烟燃到了尽头。
  “小心烟灰。”颜宁微笑着提醒道。
  袁良手忙脚乱地甩开手,烟头的火光掉到潮湿的青草地上消失了。
  颜宁向他讲述了当年的案件经过,及最终以沈姓母女畏罪自杀结案的结果。他说当年一位老刑警不信这个结果,自己也不信这个结果。
  “那你能怎么办呢?都过去十多年了,你就算成为一名警察,恐怕也查不到你想要的真相吧?更何况,那很可能只是一个你想象中的真相。”袁良说。
  “你怎么了?听着像很不鼓励我考公大似的。”
  “没有没有。”袁良连连解释道,说只是替颜宁感到惋惜,毕竟他的成绩可以有很多选择:“警察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职业,如今社会对警察的包容度多低,你干嘛要去趟这滩浑水?”
  “别说我了,你呢?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袁良猛地灌了几口啤酒,缓缓说道:“先在家里陪你高考完吧。”
  “什么叫‘先在家里’?我考完之后呢?你就不在家里住了?”颜宁一愣。
  袁良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说:“我会经常回来看你和姑姑的。”
  当颜宁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后,他释然地笑了。又有一位挚亲要离开自己了,这是一种不得不接受命运的无奈。颜宁没有挽留袁良,只是捶了他一拳:“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找到工作了?要么就是买彩票发了大财?”
  “乱讲。”袁良喝完最后几口啤酒。
  “那么就是谈女朋友了?”颜宁又猜。
  “计算机专业的女生少,女朋友哪有那么好找?”袁良说。
  “本专业没有,别的专业还能没有吗?你可是从小交笔友交到大的,还愁不会谈恋爱?哦对了,说起笔友,你初中时总是写信的那个吴霜就挺不错。”
  温柔的夜色像薄纱般笼罩着草坪,远处踢球的国安队球迷们丝毫没有离场的意思,但颜宁和袁良却必须要回家了。
  颜宁模仿着小时候的语气开起了玩笑:“哥,晚上在我屋睡吧,给我讲三国故事。”
  袁良看上去很不屑地说:“你都多大了?上次在你屋睡还是你12岁的时候。”
  “什么啊?我13岁那年,姑姑给你的卧室重新粉刷墙面,你还在我屋里住过一个星期呢。”颜宁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
  四月的北京晚风清凉,又到了一年中柳絮飘飞的季节。兄弟两个一前一后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灯将他们投射出长长的影子。
  颜宁看着眼前万家灯火的城市,意识到童年最无忌的时光终究要远去了。
  第28章 01、玉山白雪飘零,燃烧少年的心
  漫天繁星在夜空中格外耀眼,当一声哨响划破凌晨的天际,伴着“紧急集合”的口令,颜宁和其他新生们火速起床穿衣、打好背包,雷厉风行地列队跑步下楼。
  秋夜的风中,教官的话语铿锵有力:“各位09级的新生们,今天是九一八,这次紧急集合是提醒我们,勿忘国耻、警钟长鸣!”
  萧瑟的风将旗帜吹得猎猎作响,颜宁双目如炬望向前方,那“忠诚求实、勤奋创新”的校训正在他的心里汇聚成一团跳跃的火焰。十几天前,他拿着崭新的录取通知书来公大报到,通知书上写着“祝贺你成为共和国的预备警官”,字字激动人心。
  军训的生活是极其艰苦的,颜宁经历过凌晨三四点在盲视野里叠被子、经历过烈日炎炎下汗珠砸到地面、经历过响彻在夜空的尖锐哨音、经历过就算用白手套摸上去也不会沾灰的宿舍内务整理。
  在军训尾声的成果汇报展演上,颜宁加入了警徽方队并进行表演。
  “在共和国六十周年诞辰和公安大学建校六十一周年的喜庆时刻,我们迎来了2009级新同学,从中学生到大学生、从家庭到警营、从中国青年到中国预备警官,三个转变在他们的身上悄然发生——看,金色的盾牌热血铸就,现在向舞台走来的是警徽方队!”
  伴随着慷慨激昂的解说词,在众人的注目礼中,颜宁和同学们身着崭新的警服,守护着警徽向前行进。运动场上的秋风吹向颜宁的耳畔,他脑海中浮现起一幅幅儿时的画面。
  他想起了父亲颜振农,想起父亲警服上的警衔肩章,想起幼时总看到母亲拿着熨斗将父亲橄榄绿色的警服熨烫得平整如新。
  童年时,每当小颜宁想触摸警帽上那枚帽徽时,都会被颜振农轻轻地训斥。
  而此刻,颜宁头戴的帽徽一尘不染、身上的警服威风凛凛。他的头顶是秋日天高云淡的碧空,那里有一群南飞的大雁,就像带着颜宁的思念一般直击长空,化作跳跃不歇的脉搏。
  “爸爸,要是您还在,那该多好啊。”颜宁想。
  军训结束后,天气已经明显转凉了,北京大幅降温,又到了一年即将集体供暖的时候。
  经过了两个多月的学习,颜宁已基本适应了公大的学习节奏。在国庆节的假期时,颜宁特意带着颜振凤交给他的两饼熟普洱,来到了建国门的一栋老式住宅楼。
  颜宁敲开门,对着屋里这位两鬓斑白的前辈说:“江叔,我来看您了。”
  江建军如今五十多岁了,必须要靠老花镜辅助阅读,但他仍然左看右看着颜宁的公大录取通知书不肯撒手。颜宁看得出来江建军是为自己高兴的,但江建军又没有表露出任何喜悦的神色。
  自颜宁7岁父母双亡后,江建军给予了他们姑侄很多照顾和关心,颜宁如今的性格阳光开朗,可能也得益于他收获了足够的关爱。在他9岁那年暑假,江建军在单位领了米面粮油,他无儿无女,就特意给颜氏姑侄送到了魏公村。当时,小颜宁正在院子里玩水枪,险些呲了江建军一身,但江建军没有生气,反而笑呵呵地说这个孩子有胆识。
  江建军曾蹲下身问他:“你长大后想干嘛?”
  “跟你一样。”小颜宁挥舞着水枪。
  “跟我一样?我可是警察。”
  “我要当的就是警察!”小颜宁双手叉腰。
  正当颜宁回忆这段小插曲时,江建军竟也跟他想到一处去了。江建军像想到什么乐子一般,带颜宁回忆起了后续:“你这小崽子,还记得当时跟我提出过什么要求不?”
  “您别说啦,丢死人了。”颜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那是1999年7月,警服改革工作领导小组决定将新式警服定名为99式警服。那之后的一年里,全国的公安干警们陆续换下延续了四年的95式橄榄绿警服,换上了99式藏蓝色警服。
  小颜宁不知从哪里听到了这个消息,叉着腰问江建军:“您有新式警服没?”
  “还没,得再过一两个月才会大规模改革呢,今年国庆节有大阅兵仪式,你知道吗?”
  “我知道,是建国50周年的大阅兵!”小颜宁喊道。
  “对,那天你守在电视机前看直播,就能看到穿新式警服的方阵啦。”
  小颜宁放下了水枪,仰头问江建军:“我不想看,我想穿。”
  “哈?你想穿警服?你可真敢说话。”
  “江叔叔,等您拿到了新式警服,能给我穿穿吗?”
  “不可以。警服,只有人民警察才能穿。”江建军耐心地说。
  于是,小颜宁想了半天,乖乖地说:“那我长大以后就当警察。”
  此刻,江建军绘声绘色地模仿着颜宁当年的腔调,而颜宁差点羞红了脸,他几番阻拦后,江建军才没再继续分享颜宁的糗事。
  茶几上,颜振凤挑选的普洱茶饼已在水中化开,升腾起清香四溢的雾气。
  当年,江建军在听到小颜宁想做警察时,笑得是很开心的;但如今,他得知颜宁真的成为了预备警察,却露不出任何笑意。
  “您好像不是很替我开心。”颜宁难免有些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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