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下 第17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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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小丐道:“不如留下来跟我吧。”
  杨衍讶异道:“总舵?!”
  彭小丐道:“那日你留话殷宏,说你不做林冲,我听了着实惭愧。”
  杨衍忙道:“总舵别这样说,你跟爷爷帮我够多了。”
  彭小丐叹道:“我终究不如我爹,没有那日在公堂上雷霆一击的气概。这四年来我心心念念,几次想上武当找你,又听说你被玄虚掌门收为弟子。我本以为看着杨景耀的面子,他会好生教你武功,没想到……唉……早知你受了这么多委屈,我就该去接你回来。”
  杨衍道:“是我自己要走,总舵接我,怕我还不想回来呢。”
  彭小丐道:“你要报仇,以前我劝不了你,现在我不想劝你。学武总是需要的,你要是不嫌弃,我们也不用拜师,今后我教你五虎断门刀就是。”
  杨衍大喜,他正担忧无处容身,住到丐帮来,以后明不详找来才不会错过。再说,五虎断门刀是厉害刀法,扬名武林近百年,出了不少顶尖高手,自己若能学成,搭配易筋经,报仇未必无望,忙起身下跪道:“多谢总舵!”
  彭小丐将他扶起,说道:“你许久没回故乡,也该去吊祭下家人了。”
  杨衍点点头,道:“我原也想回家看看。”
  两人初见时杨衍是报案的原告,与彭小丐的关系并不亲近,这次再回,因着彭老丐的死,两人感情莫名加深,攀谈起来更像是朋友。直聊到子时,杨衍丹毒发作,彭小丐忙派人请了医生替他针灸,也不知效果如何。
  第二天一早,杨衍便骑马往崇仁去。
  好久没回家了,不知那里变得怎样了……
  他刚过一个街口,转角处几匹马从他身后经过,打了个弯,恰恰与他背道而驰。一名年轻人说道:“方师叔,你怎地这么死脑筋?”
  杨衍听着了,却未在意,径自离去。
  “我哥喜欢青城那姑娘,你就该把她擒下,至于她哥,管他去死,放走就算了,我爹怎么发脾气,顶多就是几巴掌的事,也不是打你。”那青年公子道,“等我哥要了她,失了身的闺女还能嫁啥好对象?成不成都得是华山的人,就算让那姑娘当妾,青城都不敢哼一声!也别教大哥白挨了这么多巴掌。”
  “擒下了也只是被大公子放走而已,白费力气。”那人回答。
  “你剥光了她衣服丢到我大哥床上,看他怎么忍!”青年嘻嘻笑道,“等把这边的大事办完,或许可以走一趟青城,我倒想看看这货有多骚,能把大哥迷得……哼哼……”
  第69章 回家
  “空悲戚,没理会,人生死,是轮回。感着这般病疾,值着这般时事,可是风寒暑湿,或是饥饱劳役,个人症侯自知。人命关天关地,别人怎生替得?寿数非干今世。相守三朝五夕,说甚一家一计?又无羊酒段匹,又无花红彩礼……”
  台上的青衣扮相秀美,虽唱得苦情,姿态仍是千娇百媚,甚是动人。那是湖南过来的戏班子,徐沐风没有听戏的闲情,何况他向来不喜听这种冤屈戏,哭天抢地,听着不省心。他更喜欢关九腔的皮影戏,热闹有趣,每日只在酉时庆元勾栏公演一出,去晚就没了。
  他在这里约人,也是图这八仙勾栏生意冷清,加上彭老丐的死讯,这几日妓馆赌坊营生都短少了些,彷佛不节制点就是对祖宗不敬似的。
  “侄儿再来一杯?”同桌的老头斟了酒。徐沐风将折扇在桌上轻点一下,示意不用,又道:“待会还有客人,怕失态。”
  这老头叫彭千麒,是现今五虎断门刀彭家掌门,五十左右年纪,身材肥硕,挺着一圈大肚子,一双狼似的尖耳朵,从额头到天灵后方几近全秃,余下后半截绑成三条发辫,左边脸颊凹了一块,故此脸上的肌肉都向右边挤去,像是咬了一口又被挤压的馒头,这使得他两半脸的年纪显得不对称,虽然右脸也算不上好看,但左半边,尤其下巴的部分皱得像是风干的蜜枣,活像八九十岁模样。
  彭千麒其实本来不叫彭千麒,依着族谱,他与彭小丐同为“天”字辈。他自称能捅塌半边天,把个天字歪了一角,改叫彭千麒。可天字歪了一角也该是个夭字,跟千也无相干,管他的,这人哪会跟谁讲道理?
  他捅不捅得了天不知道,捅的女人可多了。他是丐帮境内,不,或许是九大家内妻妾最多的人,目前还活着的就有十七房妾室,死掉的已经算不清。单是他对待那些妻妾的作为就足够让人恶心,这人的下流与残暴,即便华山一家子全加起来只怕也没他一根脚趾让人反胃。
  “那侄儿自便。”这老头挤出一个微笑,歪斜的嘴角露出空荡荡的左半边口腔,一颗牙齿也没有,实在看不出是礼貌还是谄媚,随即又回头看戏去了。
  徐沐风对这人全无好感,不知彭家前代掌门是交了什么霉运,几个儿子先后病死暴毙,最后竟让他继任了掌门。
  或许彭老丐会后悔,三十年前只打掉他半边牙齿。
  坐在他身边的精壮青年叫彭南三,他连帮自己儿子取名都懒。彭千麒有七个儿子四个女儿,以他的妾室数量来说算少,可考虑到那些女人的遭遇,这个数量也算多了。彭南三有张方正脸,也不知是否被他父亲影响,瞧着竟也有些猥琐。
  门口走入两人,徐沐风认出了方敬酒脸上的刺青,忙站起身来。“没想到连方大侠也来了。”他拱手道,“严兄远道而来,辛苦了。”
  眼前的严旭亭比他想象中还要斯文一点,长脸,尖下巴,眼睛细长,穿着一身天青色蜀锦长袍,外罩深紫对襟长袄,装束整齐,显得甚是稳重。
  “我方师叔才辛苦,刚去完武当,又陪我星夜兼程赶来江西。”严旭亭说话时,同时也在打量着面前这年纪与他相仿的青年。徐沐风身形修长,有颗蒜头鼻,穿件金线浅绿绒衫,翡翠腰带,头插一支通体翠绿的发簪,尽显贵气。
  “操!果然跟爹说的一样,这富得流油的丐帮!”严旭亭心想,口中却道:“我李师叔、柳师叔、钱师叔也到了。”
  徐沐风道:“莫非是飞鹰李子修、飘飘然柳中刃跟霸手钱坤三位前辈?”他望向门外,见无其他车骑,问道,“他们三位人呢?”
  严旭亭道:“咱们分了道。这里是江西地界,耳目众多,需得小心点。幸好,彭老丐刚死,江西道上来了一堆武林客吊谒,没人起疑。”
  徐沐风点点头,道:“还是严公子精明。”
  似乎是听到了“彭老丐”三个字,彭千麒的耳朵稍微动了动,起身道:“彭千麒。侄子怎么称呼?”
  严旭亭瞧着对面一双三白眼,唯独那瞳仁漆黑如墨,像是蛇眼般教人不舒服,心想:“这家伙就是臭狼?”却也拱手道:“华山严旭亭。”
  “严帮主的第几个儿子?”彭千麒问。
  “家中行三。”
  “这么巧?”他指着彭南三笑道,“我儿子,他也排三。”
  “严公子请坐。”徐沐风示意上座。严旭亭坐了下来,徐沐风道:“该是谈正事的时候了。”
  只听台上窦娥唱道:“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胡涂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命更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元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堪贤愚枉作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
  彭千麒道:“这娘们挺骚的。”
  “他是男的。”徐沐风道。
  “我知道。”彭千麒一脸怪笑望着台上。
  ※      ※         ※
  小桂花原先跟的戏班子在湖南,日子本过得惬意舒适,要不是棒槌痒,勾搭了富家小妾,被赶出了营生的戏班,也不至于投奔到这粗陋戏班来。他刚回到后台,一名壮汉捧着一盘银子过来,目视着约摸二十两,道:“我家公子喜欢你唱的曲子,请你往东柳巷口第三间,专程为他唱一曲《秋月梧桐》。”
  这种勾当不少见,小桂花往常也接过不少,有这些癖好的公子多半出手大方,于是问道:“是哪位公子?”
  “坐在大门后那桌,穿绿衣服的那位,不知先生记得没?”
  是那个有着狮头鼻的公子?看他穿着,那是极富贵的人家,攀上了有好处,小桂花道:“我收拾一下便去。”
  东柳巷口第三间是座大庄园,小桂花敲了门,一名壮汉开了门,见着他,点点头,示意他进去。
  他没料着接下来发生的事。
  他刚走到中庭,几名壮汉便一拥而上,将他掀倒在地,他还来不及喊叫,嘴里就被塞入了布条。他惊恐莫名,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见两名壮汉手上各拿着一把小刀,那小刀前端还带着倒钩,戳入了他的手腕脚踝。
  小桂花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惨叫声却被堵死在喉咙里。
  他的手脚筋全被挑断了。
  他被带进一个房间等候,手脚的疼痛让他不住翻滚惨叫,但他站不起来,只能用手肘膝盖在地上爬行。忽地,门又打开,一个肥硕身影走到他面前,肚子上的肥肉垂挂下来,几乎压到他脸上,他抬头望去,看到一张塌了一角的脸。
  “你……你要做什么?”小桂花认出这是下午与那贵公子同桌的人。
  彭千麒一把将他掀翻,扯下他的裤子,粗鲁地喊着:“小美人!”随即将他双腿分开。
  要来了,小桂花一咬牙。这种事他不是没经验,可是为什么这人要……
  “啪!”的一声,小桂花脸上重重挨了一记,打得他头晕眼花,脸颊高高肿起。
  我哪里得罪他了?为什么?
  “啪!”的又一声,另一边脸颊也挨了一巴掌。
  他想挣扎,但手脚全然无力,只能勉力拿手肘膝盖顶开对方,却又哪里能够?
  为什么……
  彭千麒的动作加剧,又捏又掐,巴掌和拳头不间断地落在小桂花脸上、胸口、肩膀、屁股,留下无数淤痕。
  小桂花已经没有办法再想为什么……
  ※       ※        ※
  彭豪威拿着把小木刀煞有介事地在前院挥舞着,一边挥刀一边吆喝。彭小丐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孙儿舞刀,皱着眉头却又嘴角微扬,也不知是忧是喜。
  “错了,别用手腕挥刀。也不是用手臂,要用腰。”他终于忍不住开口指点。彭豪威狐疑地看着爷爷,彭小丐指指自己腰间,说道:“要用腰力。”
  彭豪威眼神迷惘,不住扭起腰来。
  “不是叫你扭腰,是叫你挥刀要用腰力。你瞧着。”彭小丐站起身来,一把夺去彭豪威手上木刀,扭腰甩臂抖腕,把一柄木刀挥得虎虎生风。他挥了几下,那木刀质地脆,“啪”的一声,竟尔凭空折断。
  彭豪威见木刀折断,眼眶一红,泫然欲泣。彭小丐见他快哭了,忙蹲低身子喝道:“不许哭!”说着按住他肩膀道,“男子汉大丈夫,不许哭!彭老丐的曾孙,只流血不流泪!”他心想,要是弄哭了豪儿,待会儿媳妇又得叨念了。
  他刚这样想,就听到赵氏的声音道:“豪儿怎么了?”彭小丐转过头去,彭南义正与赵氏携手走来。
  “爷爷把我的刀弄断了!”彭豪威指着彭小丐手里半截木刀告状。
  赵氏道:“娘再买一把给你。”
  彭小丐道:“是啊,买个十把!彭家的小孩不缺刀使!”
  彭豪威点点头,赵氏牵着他手往外走去。
  彭南义道:“爹,威儿才几岁,你就开始教他练刀?”
  彭小丐道:“早些练好,晚了根底不足,我当年就没让你早些打好根底。我得跟小威说,别偷懒,瞧瞧你爹现在模样,丢你爷爷的脸呢。”
  彭南义苦笑道:“爹这话,爷爷也跟孩儿说过呢。”
  彭小丐吹了一口大气,把胡子都吹得翘起来,道:“那也对,总不好一代不如一代。”
  彭南义去架上取了茶具,问道:“铁观音还是白牡丹?”
  “白牡丹。”彭小丐道。
  彭南义派人取了水来,将茶叶倒入茶壶中,一面煮水一面道:“爹,有件事跟你说,你听着看怎么好。”
  彭小丐问道:“什么事?”
  彭南义道:“我想,要不爹你早些封刀,我也辞去分舵主的职位,咱一家搬去广东或湖南怎样?衍兄弟是灭门种,身上红眼又醒目,留在丐帮容易引人注意。”
  彭小丐沉吟半晌,缓缓道:“因着你调去莆田的事?”
  彭南义道:“我问过雷堂主,是帮主的意思。”
  “啪”的一声,一张花梨木半月桌被彭小丐硬生生打塌了,连着桌上的茶具一并打得满地粉碎。
  “您这不是又要让人收拾吗?”彭南义埋怨道,叫人重新取来桌子茶具,等水滚了,这才泡了茶。
  “徐放歌真想把丐帮变做徐家帮?”彭小丐冷笑道,“由得他吗?”
  “由不得他也由不得我们。”彭南义道,“丐帮对彭家向来有忌惮,要不爷爷早当了帮主,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怕他声望高,一旦当了帮主,丐帮就成了彭家帮。张帮主这么想着,这才传给了前帮主,前帮主这么想着,所以才传给了现在的徐帮主。彭家干到底就是总舵,连着爷爷那一代,咱们已经当了快五十年总舵,够了。”
  “丐帮没变成彭家帮,也不会是徐家帮!”彭小丐气得满脸通红,几乎要把花白胡子吹飞。“徐放歌真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江西这块,彭小丐的招牌还是擦得亮的!就算你不当江西总舵,也得等我先死,才轮得到他染指!”
  “我当着挺没意思的。”彭南义摇头道,“就算当了江西总舵,也得在江湖里打滚。我没爹跟爷爷的本事,也就是个庸才,要能当总舵靠的全是庇荫。彭老丐的孙子可以没本事,不能没骨气。”
  “那威儿,到了衡山威儿又怎么办?弃武从田?”彭小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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