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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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做过很多事,受到过很多阻拦,然后发现,等待别人让步毫无意义。”塞赫梅特转过身,看向安鹤,“我永远不会做温和的人。”
  在虚化的视线里,塞赫梅特红绒的披风闯进安鹤的眼睛。安鹤回神,她一直都将注意力放在圣君的面部表情上,从未注意到那抹披风。
  红色的衣角如黑夜里的火焰,在高塔上不遗余力地燃烧。
  塞赫梅特说:“我希望,你也不会。”
  安鹤克制地仰起头,她永远不可能像塞赫梅特一样残忍果断,但,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以第九要塞重视每一个人的言论,来反驳圣君。
  牺牲是必要的吗?所有人共同存活是无法达成的吗?
  如果答案为否,那为什么崇高的理想者总是走向死亡?
  安鹤甚至不知道,激进的刺猬和安稳的沙鼠,哪一个才能活下来。
  安鹤毫不掩饰的震惊落在塞赫梅特眼里:“你知道这些战士归属的组织,我为什么取名英灵会?”
  安鹤摇头。
  “我始终认为,这场浩劫注定都会牺牲许多人,或许我也是其中一员。身死者,只会留下魂灵。”塞赫梅特说:“但是,谁愿意主动牺牲呢?劝说她人牺牲的过程漫长无效,不如由我来指定。所以那些和你一样接受过思想植入的战士,信教者,为长生不朽牺牲,不信者,为钱财荣誉牺牲。实际上除了忠诚,思想植入从未给你们灌输以明确的目标。宏大的目标太虚假了,我不过是煽动你们的私欲,强化你们的经历,编造一个美梦,你们便拥有了破坏一切的力量。”
  啊,难怪。
  难怪安鹤并不觉得第一要塞的士兵有什么高尚的觉悟,却表现出不畏惧牺牲死亡的恐怖力量。私欲被催发到极致,竟然比脱离个人谈宏大理想更有爆发力。
  欲望才重要。
  第一要塞没有高尚者。
  真正追寻长远生路的,或许只有塞赫梅特一个人。
  安鹤原以为这座城邦更加先进,技术在飞速迭代,实力在迅速膨胀,可是,塞赫梅特却反向将社会生态压缩成最原始的模式。
  她根本没有寻求社会发展,而是在寻求存活的道路。
  安鹤放在沙发上的手暗自收紧,在软和的绒面上留下褶皱。
  她想起思想植入时研究员询问的那句话,于是也询问塞赫梅特:“圣君,那你信教吗?”
  “你是第一个这样问我的人。”塞赫梅特站在窗边,落地玻璃外面,高楼灯火和昏沉平原成了陪衬,“所以,我会给你真实的答案——你信,我便信。你不信,我便不信。信教与不信教,最终都会通过我,指向同一条道路,我们在寻求得以喘息的未来。”
  “如果,没有未来呢?”安鹤脱口而出。
  塞赫梅特陷入了短暂的安静,片刻后这位领袖抬起头:“我没有想过。”
  安鹤不自觉挺直了身子,她又一次望向圣君的面容,明明塞赫梅特的神色步态没有任何变化,她却觉得原先那些象征着可怕的皱纹下面,隐藏着无法撼动的实力,让人折服。
  安鹤险些被说服了。忽然明白塞赫梅特为何愿意说这么多话,主动和她闲聊。并且毫不介意她的震惊和错愕。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巴别塔的思想植入技术根本不值一提。圣君乐于在她这张白纸上留下墨痕。现在,那看似自由的对话,让她聆听和思考的选择,才是思想生根发芽的开端。
  塞赫梅特,才是无声植入思想的关键人。
  在安鹤震惊的眼眸中,那位雷厉风行的领袖,又一次望向窗外,月色被无乌云完全遮蔽,像永远不会再亮起曙光。
  塞赫梅特沉声开口:“所以,骨衔青,我们必须尽快除掉她,那些黑雾,和骨衔青是一伙的,她会把所有人都拉向深渊。”
  第72章 是了,她从未了解过骨衔青。
  骨衔青吗?
  不可能。
  安鹤下意识否认塞赫梅特的说法,挪了下开始发麻的腿,双手重新放回到膝盖上:“为什么这么说?”
  塞赫梅特缓步走回书桌旁,坐下:“你不熟悉她无可厚非。”
  不,我熟悉她——安鹤在心里反驳。
  她们相处多日,大多数夜晚,骨衔青都会毫无距离感地与她“交流”,真要说起来,不亚于“耳鬓厮磨”。
  三五个月下来,安鹤对骨衔青的为人有自己的判断。
  诚然,骨衔青确实和神明有着未知的关联,也在利用安鹤达成一些目标。不过,骨衔青从未表露出对整个人类群体的恶意,她甚至收留了贺莉女士,也对兰鸣有过善意的指导。
  怎么会和黑雾同流合污,看着人类走向灭亡?
  这难道,也是塞赫梅特洗脑的一环?为骨衔青冠以威胁人类存亡的恶名,好让自己更加坚定除掉骨衔青?
  安鹤暗中揣测,静候塞赫梅特的下文。
  “你知道她来自哪里吗?”塞赫梅特开口,她不是真的在问话,这是一句导向思考的引言。
  安鹤怔了怔,摇头。
  塞赫梅特这句引言真是恰到好处又威力巨大,安鹤刚刚为骨衔青的辩驳,顷刻间变得摇摇欲坠。
  安鹤真的不知道。
  是了,她从未了解过骨衔青。心情随着这个提问陷入片刻的低落。
  塞赫梅特已经自顾自讲述下去:“骨衔青来路不明,五年前她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据我们安插在各个要塞的卧底汇报,她从未加入过任何要塞。”
  塞赫梅特顿了顿:“这意味着,她不属于这里,很可能从外界而来,外界,那片弥漫着黑雾的土地。以前,我们的探索队全副武装也无法从里面全身而退,而骨衔青来这里时手无寸铁,她毫发无损地走过来了。”
  安鹤感觉手心出了点汗。
  这个被骨衔青回避、且安鹤从未细想过的问题,就这样被塞赫梅特放置到了台面上。
  “她怎么做到的?”安鹤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可能因为,她不是纯粹的人类,而是个特殊的嵌灵吧。”塞赫梅特拉开书桌的抽屉,从中取出了一份文件夹,“这恰恰是奇怪的地方。这种与众不同的演化从未在人类中出现。其一,无论嵌灵再怎么强大,总有一个召唤范围和时限,超过了两者的阈值,嵌灵就会自动消失。但是,骨衔青例外。”
  “我们曾经关押了她两天,两天内,她从未消失,这个时间已经远远大于我们的最长纪录。她的本体也不在第一要塞。”塞赫梅特抬起头,深深地凝视着安鹤,“你与她有过接触,见过她的本体吗?”
  安鹤再次摇了摇头:“没有。”
  确实没有。
  而且,骨衔青说过,如果作为嵌灵的她消失了,那她也就不存在了。
  “我想也是。”塞赫梅特两指夹着文件夹右上角,从中快速抽出一张报告:“闻野忘抽了她的血,做了研究,她的血液很奇特,其中有一点让我在意。要知道,至今所有的嵌灵体都是母体变异和演化的结果,基因已经和普通人有细微差别。”
  “所以,无论我们的实验做到什么程度,都需要一个嵌灵体的基因来辅助,要么是繁衍,要么是克隆。但是,骨衔青血液里的遗传基因跟我们的嵌灵体完全不一样。”
  那张纸,被递到了安鹤面前。
  塞赫梅特饶有兴致地开口:“看看她的检测报告。”
  安鹤抹掉手心的汗,接过了那张纸。她不用留意纸上的专业名词,视线落到了最后一个方格,那里写着检测结果。
  塞赫梅特缓缓说出上面的文字:“她的基因更接近普通的人类。”
  没有演化过的人类。
  怎么会?安鹤翻来覆去地扫视纸张,因为震惊,胸腔中的气流仿佛无法再通过鼻子交换,安鹤张开了嘴,小声地吸气。
  骨衔青有嵌灵,有天赋,怎么会是普通人类?安鹤从未想过。
  “很惊讶?”塞赫梅特饶有兴致地凝视着安鹤,“当初我比你更加震惊。确切地说,骨衔青曾经是普通人类。所以闻野忘一度认为,普通人也可以获得人类嵌灵获得某种形式上的永生——我们做了一批实验,全部失败。”
  纸张被抽离,安鹤捏过的那一角变得皱皱巴巴,塞赫梅特将它抚平:“闻野忘是信徒,当科学的推论失败后,闻教授便提出,这是神明的手笔。只有神明才有这样的创生能力。”
  “神明……”
  塞赫梅特简短解释:“你不信教,想必也没有接触过教会,《古神新经》里认为神明有一些代行旨意的信徒,被称作红衣使徒。骨衔青的情况完美符合,她是神明的杰作。”
  “但是。”塞赫梅特敲击着文件夹的硬壳,“她的到来让我恐慌。如果真像教义里恩赐人类的神明,这样的使徒最终应该造福人类。可骨衔青完全没有。
  “她攫取人类记忆如囊中探物,熟知这座城市的大多数机括,我们研究那么久的壳膜机制都一知半解,她却熟门熟路摧毁了巴别塔上的探照灯,熄灭的21区从此出现故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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