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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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夷, 你不能一个人去。”
  谢明夷的神情有几分急切, 他拧着眉头, 道:“爹爹入了天牢,我若丢下他独自走了,那我成什么了?”
  贺维安劝道:“我并无此意, 只是这事还是要从长计议……”
  谢明夷推开了他的手, 面上扯出一个苍白的笑。
  “过了今晚,希望更加渺茫,维安,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 但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贺维安见劝不动他, 便下定了决心,道:“我同你一起去, 谢伯父于我有恩, 我不能坐视不理。”
  谢明夷却摇了摇头:“不用, 你自己尚且都是名义上的囚徒,哪有再回天牢的道理?”
  贺维安顿了顿, 眼睛里的光亮一点一点熄灭。
  他自嘲般笑了一声:“抱歉,我反倒连累你了, 明夷。”
  谢明夷呼了一口气, 道:“别这么说,若不是为了我,你又何至于此。”
  他敢笃定,陆微雪不会主动放贺维安出来。
  却也敢确信, 贺维安已经出了大牢,陆微雪便没有再把他抓进去的道理。
  贺维安看着他雾蒙蒙的眼睛,张了张口,一张清俊的脸上似有几分纠结。
  “你还会回来吗?”
  谢明夷没走出几步,便听到身后的贺维安这般问道。
  他回过头,扬唇一笑,暖黄灯光尽数揉碎在眉眼中,显得整个人都既明亮又遥远。
  贺维安的心像是被攥紧了,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总觉得谢明夷是天边飘渺的云霞,注定只能仰望,永远不能为人所触碰。
  “我一定回来,带着爹爹一起,我们回宁州去。”
  谢明夷许下了承诺,轻声道:“维安,你在这里等我。”
  贺维安怔怔地望着他,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好似被这么一句话瞬间拉近。
  就好像,他们彼此之间不需要惊天动地的誓言,只一个眼神,便知道,应当放心。
  贺维安点了点头,目送谢明夷离开。
  谢明夷的身影消失了很久以后,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心跳得很快,快得像是要脱出来,在泥地里打个滚才好。
  一句一起回宁州,对贺维安而言,便是最美好的愿景。
  他在原地驻足许久,一只信鸽停在他肩上。
  贺维安取下信鸽身上细小的木筒,打开盖子,在里面抽出一张深褐色的布。
  这张布被卷起太久,再张开时,已有许多抚不平的褶皱。
  这块布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看起来倒像是被某种药材熬的汁液浸透了一般,但无论怎么凑近了闻,都嗅不出丝毫药味。
  贺维安将布收好,手捧着鸽子往上一抛,这只跋涉千里,从宁州而来的白鸽,便扑动翅膀,朝南面的方向飞走了。
  —
  重返天牢,相比之前的沉静,谢明夷多了几分紧迫感。
  今晚的一切都太顺利,顺利得过了头了。
  他的脑子有些混沌,脸总困在面具之下,竟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狱卒见到他,依旧毕恭毕敬,按照他的要求,引他去见了谢炽。
  谢炽背对着牢门,看着墙壁,站得笔直。
  时隔那么久,再看到父亲的背影,谢明夷的鼻子不禁有些发酸。
  他知道二十岁生辰那日,谢炽一直在等他回家,吃一碗长寿面。
  可是他一直都未能回去。
  说不思念都是假的,父亲虽然表面上对他严厉,但谢明夷比任何人都清楚,谢炽的责骂永远是雷声大雨点小,比起严父,他更像个纸老虎。
  谢明夷自幼便没了母亲,自然而然地比寻常孩子更亲近自己的父亲。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把谢炽看作唯一的依靠。
  可是命运无常,不知不觉间,他们竟分开了那么久。
  四下无人,谢明夷却也不敢唤一声父亲。
  谢炽察觉到有人接近,以为是狱卒,淡然地转过身来,目光却在触及来人身形时骤然僵住。
  他的眼眶一瞬间红了,苦心维持的冷漠面具轰然崩塌,衰老的面容上满是难以置信,双手都止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数不清多少个日夜,对孩子的牵肠挂肚堵塞在他心口,只一眼,他便认出了谢明夷。
  但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在阴暗潮湿的天牢里见到谢明夷,他的第一反应是让谢明夷快走。
  他不清楚谢明夷是怎么进来的,但根据他多年来的处世经验,谢明夷只身一人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谢明夷却很果断,打开牢门,用眼神示意谢炽,让他一起出去。
  谢炽对上他坚决的目光,只觉得有些陌生。
  许久不见,谢明夷竟能独当一面了。
  谢炽定下心神,向前迈出几步,表示他愿意跟他走。
  谢明夷有古兰朵的身份,再加上狱卒们并不知道谢炽身上背负着什么大罪,两人离开得很顺利,在夜幕下悄然前行,转眼间已来到京城大街上。
  谢明夷步履匆匆,一刻不敢多停,带着父亲,往贺维安的方向赶。
  路过一家店铺,店主正拍打着门口挂起的几条颜色绚丽的披肩,谢明夷隐藏在面具下的表情便有些凝固,眼神闪烁了一下,很快恢复自然。
  再有十几步路便能进入未央街时,他突然停住了脚步。
  谢炽随之停下,一时看不出谢明夷的想法。
  谢明夷警惕地看向街口几个闲谈的男人,他们看起来无所事事,不过一副地痞流氓打扮,但无一不是目光飘忽不定,像是在观察着什么,又或者在等待某个人的到来。
  还有一点,在这样的酷暑天气,京城里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皆穿得极为轻便单薄,有的甚至大大咧咧裸露着胳膊,却还嫌热,恨不得将上身的布衣都脱了才好——
  可街口的男人们浑身裹得紧紧的,衣裳虽然寻常,但布料并不透气,大热的天,闷热浮躁的夜晚,他们却既没有像旁人那样撸袖子、也没有忍不住用手扇风。
  他们这般怪异的行为,令谢明夷想起古兰朵,他也是穿得十分严实,这一点谢明夷深有体会。
  毕竟他现在就穿着古兰朵的衣服,以前他以为是因为这衣服内里暗藏玄机,所以古兰朵才不觉得热,穿上后却发现不过是普通华服,古兰朵只是天生耐热。
  还有谁会和古兰朵一样呢?
  ——苗疆,里耶的人。
  谢明夷心中警铃大作,直觉告诉他,这条路不能走了。
  原来不知不觉间,危险已悄然而至。
  他在暗处,那群男人并未第一时间发现他。
  谢明夷转身便走,故意跟谢炽擦肩而过,恍如陌生人。
  “爹爹,您自己去南门。”
  他说完这句话,便独自去往与南门相反的方向。
  见到谢明夷以后,谢炽一句话也未来得及与他多说,没想到谢明夷一开口,竟是如此深思熟虑,一时间竟愣住了。
  但也只是愣了一瞬,他听见谢明夷的话,连头都未点一下,只当作与一个路人碰撞了一下。
  —
  谢明夷脑中浮现出贺维安为他列的计划,那日他飞速将信函撕碎,却也把计划记了个七七八八。
  只有一点,贺维安没想到。
  他对京城很熟悉,无需看贺维安特意调查后作的路线图,他自己闭上眼睛,便能在脑海中构筑出京城的布局。
  曾经为了画画,他不断坐着马车出去采风,几百个日日夜夜的来往,没想到竟在今日派出了用场。
  谢明夷来不及感慨,只加紧了步伐,在人员混杂的坊市中穿梭。
  似有似无的,他能感受到,有人在跟踪他。
  有人想要他的命,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迟迟不肯下手。
  谢明夷估摸着父亲到达的时间,在路线复杂的街上七拐八拐,最后停在一间玉器铺旁。
  店主堆着笑向他介绍琳琅满目的首饰,谢明夷漫不经心地挑选着,余光却在打量躲在街角的那些人。
  粗略估计下来,至少有十几个人。
  谢明夷根本没把握甩掉他们。
  气氛一瞬间紧张起来,好似箭在弦上。
  倏忽间,周边一切声响都消失了,只有冷兵器出鞘的声音在不断放大,无比清晰。
  谢明夷慢悠悠地将一个玉镯放在桌上,随后转过身,没命地向前跑。
  店主被他这一系列动作惊呆了,还没来得及收回张大的嘴巴,便见十几个拿剑的人,一齐追了过去。
  街上惊叫声一片,混乱不堪。
  —
  周围越来越冷清,打更人的锣敲了一遍又一遍,催促行人早些归家。
  灯笼一盏盏熄灭,天地间唯余清冷月光,落在贺维安身上,叹息着拉出他落寞的影子。
  贺维安向前走了一步,后知后觉,自己的双腿已经等得僵硬,开始微微发麻。
  谢明夷不会回来了。
  他看向手中的玉佩,虽然请了全宁州最灵巧的匠人修补,但细看下来,裂缝依然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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