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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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关教和叶珉在私下一直都有联系,他们了解叶珉,而且门路众多,要找我,他们便是第一人选。”杨心问的手指慢慢点着手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师兄派人跟了他们。”
  “阳关教的反应也不慢,在找到你的所在之后立马遭伏,他们便意识到中计了,而且屋子周遭镇满了各类阵法,可进不可出,当即打算至少杀了你再说,可您那情况——唉,发现杀不死人,他们可能也慌了。”
  “李正德赶到,他们便打算自焚,连着你一起烧,可你那小师弟又通过天涯咒与你师兄联系,破开阵法,趁乱从后门把你背出去了。他们一通乱放火,当真只把自己给烧成了炭。”
  大概是对焦黑的炭很能共情,画先生抖了抖泥身,不寒而栗。
  “救下你之后,陈仙师就带着人把整个水寨剿了,连带着梁州一代的邪修全部连根拔起,而且是人赃并获,那寨子里据说到处是‘牲畜’和他们研究出来的了不起的邪术,光是看一眼……如果能看一眼,那都是受益匪浅啊。”
  “那盛瞰是怎么回事?”
  “嗐,什么盛瞰,他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儿吧。盛家的邪修这次被清了干净,那人估计是‘牲畜’之一,盛家有在幼童身上种蛊的习惯,这样的幼童便叫做‘蛊种’。蛊种九死一生,死的扔去继续炼百尸蛊,活下来的便当侍丹童子。那盛瞰大概是刚成为侍丹童子,还没来得及帮忙做事,盛家就被掀了,自然得算无罪,可也不能就这么放跑了人,年龄又小,仙师便带回来了吧。”
  那蛊种似是对盛家毫无怨恨,反倒以邪修的身份为荣。
  于他而言,或许救他出来的仙门才是恶人。
  杨心问沉默片刻,半晌打了个响指,周遭的静谧霎时消失。七嘴八舌的人挤了过来,几个小孩儿争先恐后地跳到了画先生身上。
  那熟悉的惨叫声传了出来,画先生抱头鼠窜,眨眼的功夫就跑没了。
  “仙师,我真觉得高粱不错……”
  “行了行了我听见了。”杨心问双手捂耳,面前的雪地顷刻间成了几亩田地。
  尚且青绿的高粱杆从地里冒出,长长的叶子包围着杆周,还没长出花来,抽出的新绿却一派生机盎然之景。
  雪景长街眨眼间便成了初夏时的乡间小路,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孩子们立马就对那画先生没兴趣了,一个接一个地往小水塘里跳。
  每个人身上都沾了泥,成为一个又一个画先生。
  “我没见过桑苗。”杨心问冲那要桑苗的人说,“你让我回头琢磨会儿。”
  “好的仙师!谢谢仙师!”
  在一片此起彼伏的感谢声里,杨心问快步离开。
  “哥哥再见!”
  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在水塘里冲他叫,然后挥舞着手,游远了。
  杨心问下意识地勾了勾唇角,可随即忽然一愣。
  我在干什么?
  这些人早就已经死了。
  【你瞧这些人可怜,可他们眼下不知苦痛,不晓惊惧,此生所求唾手可得,真假有何要紧,生死又有何分别?他们助我召来旧友魂魄,我送他们美梦一程,何等美谈,如何不算相助?】
  那时自己是怎么说的?
  杨心问已经不记得了,他只是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眼前这如若桃源乡一般的美景,是他亲手构筑的幻境。
  这些人早便已经死了。
  难以言喻的闷痛堵塞住了他的思绪,杨心问急急回首,逃也似得从这小道跑过,将这景色抛在了身后,从姚垣慕的桌上骤然抬起了脑袋。
  “大、大哥……”姚垣慕见他脸色不对,越发慌乱道,“真、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把你救下来了,就这样,没什么别的……”
  “师兄把他是骨血的消息公之于众了,对吗。”杨心问按了按自己的脖颈,“都已经是众所皆知的事了,你没必要瞒我”
  “我——”
  “我有点累。”杨心问撑着桌面站起身,“翘课去了。”
  姚垣慕呆愣道:“可、可你才上一个时辰不到的课……”
  他话音刚落,那抹红色身影却已经如吹灭的火苗般,在他眼前消失了。
  //
  翘课的不敢回雾淩峰,便晃悠晃悠着去了后山。
  后山的樊泉到了这个季节也已停流,没有了樊泉,后山便只剩几个石洞,冬来也没什么人。
  鸟雀倒是不少,在筑巢的枝头飞上飞下,松鼠沿着树干窜上,震落了积雪,又惊起一片的鸟来,扑闪着翅膀飞远了。
  这里的树木哪怕隆冬也稀稀疏疏挂着点叶子,杨心问寻了个大块点的石头躺了上去,头顶是那零零星星的黄叶,叶间透来的光照在他眼里,瞳仁霎时便紧缩起来,成了两道十字,细得几乎看不清楚。
  他身上属于魔物的特征日益增加,他忽然想起陈安道留给他的那封遗书,两坛的血丸,到头来怕不是要陈安道自产自销了。
  “师兄有主意,魔物之躯不是问题。”杨心问喃喃道,“问题是魇梦蛛网……”
  寻常人的心魄受不住蛛网,哪怕陈安道受得住,杨心问也不会叫他遭这种罪。
  那一条条的蛛丝,都连接着一个教众的心魄。这些人日日的梦魇都这般送来,要接触魇梦蛛网,便要将这些联系全部切断。
  蛛网中的人,也便不复存在了。
  杨心问双手枕在头后面,架起腿来,盯着树杈间的鸟巢:“画先生知道自己的价值所在,为了活命,绝不可能告知我画皮术的术阵,可在画皮术完成之后,我又该怎么摧毁魇梦蛛网?”
  交给师兄去做?
  不行,那样风险太大了,如果师兄没能控制住蛛网,无首猴可还在里头。
  “还有如果要用画皮术,我是自愿的,可师兄肯定会抵抗,怎么样才能叫他听话,下药吗?还是用一席朝露?不行不行,他会今时禅宗的心法,幻境没有用,只能是下药。可是下什么药?我懂个屁的医理我下药……”
  无首猴……还有无首猴和画先生,这俩玩意儿不除干净永远是后患,可他妈的怎么除?还有那什么姓盛的,放那么个隐患在身边,师兄到底是怎么想的?蛛网里的那些人怎么办?真把他们扔出来等着他们散魂?
  “啊!”
  杨心问突然大叫,把在他旁边觅食的鸟儿吓得险些飞不起来。
  他骤然翻了个面,双手双脚在石头上扑腾,好像在平面上游泳,又像小孩子在地上赖皮:“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死了!他大爷的都些什么烂事儿!”
  “怎么料理后事儿都能这么麻烦!”
  杨心问好像忽然疯了一样,时而在石头上时而凫水,时而上蹿下跳,时而如蛆虫般蠕动,时而像咸鱼般翻面。偌大个后山被他搅得群鸟不宁,蛇鼠都快从冬眠里被喊醒了。
  闹腾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觉得闷,垂头丧气地坐在石头上,看着面前一只迷路的蚂蚁四处乱撞。
  他搓了搓脸,半晌自言自语道:“他给自己安排后事时也这般烦恼吗?”
  “为什么一点儿也瞧不出来?”
  蚂蚁听不懂,蚂蚁还在四处乱撞。
  “你真蠢!”杨心问冲蚂蚁乱发脾气,“你怎么连路都不认!”
  蚂蚁听不懂,蚂蚁并不打算接受他无端的辱骂。
  杨心问抱着膝盖,蜷缩成了一团,须臾又瘫了下去,就这么盯着头顶的叶片发呆。
  他也不知道这样待了多久,日暮西沉,蚂蚁都不见了,可能找到了路,可能已经死了。婆娑的树影如一张破烂的网拢在杨心问身上,他自那晚来的夜风抬起头,慢慢坐起身来。
  杨心问扫了扫身上的雪,拢暖了一捧雪水来,冲着脸上骤然拍去。
  雪水沿着他的鼻尖和下颌落下,鬓发微湿,那眼里的惶恐、烦躁、不安、悲伤,在雪水落地的瞬间,便同它一起融进了雪地中,倏忽间不见了。
  杨心问抬臂,用袖子擦了擦脸。
  “今天翘了课。”杨心问再抬头,冰冷的脸上骤然撕开一个俏皮而真挚的笑容,哼起了小曲儿,朝着雾淩峰一蹦一跳而去,“不知道师兄打算怎么罚我呢?”
  第179章 狗链子
  杨心问期待的惩罚没能如约而至。
  他回到雾淩峰的时候, 李正德依旧未归,姚垣慕也在上晚课,偌大的雾淩峰上只有轻居观还点着一豆灯。
  陈安道只披着件外衣站在轻居观的门口, 里衣单薄,半披长发,远远看似个幽魂。
  只那么远远一看, 杨心问脸上刚挂上的笑容便烟消云散, 他疾步走过去, 脚步声吸引了陈安道的注意。
  只见陈安道死死地盯着他, 一张被冷得毫无血色的脸上只一双眼黑黢得看不见瞳孔,两汪深潭一般照着杨心问的模样。
  杨心问脚步略一顿,随后便听陈安道哑声道:“去哪里了?”
  那声音像是夜风刮过空荡的街巷, 杨心问莫名得打了个寒战, 随即又回过神来,抓着陈安道的小臂就往屋里带:“什么天气你穿这么少站外面,老师生病告假没人管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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