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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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宝珠不住地在堂上来回踱步,他急得早餐起来饭都吃不下。距他将陶章陶芮两人派出去已有足足三天,那地方并不远,再怎么人都应该回来了——
  “哎!”赵宝珠用力跺了跺脚,看着几个壮汉因未骑过马而拿着马鞍研究来研究去,着急上火地几步跑过去,一把将缰绳夺过来:
  “我自己去!”
  阿隆一见这还了得:“老爷!使不得啊,您还病着呢!”
  幸而还未等他追出去,县衙朱红的大门上忽然想起’咚咚咚’三声闷响,是有谁在极其用力地敲门。门向两边打开后,满身狼狈的陶章与陶芮走进来,他们满头大汗,两眼却冒着精光。
  赵宝珠见了他们,立即跨下马追上去,也不顾两人身上的脏污,抬手便抓住了陶章的两条手臂:
  “陶章陶芮!”赵宝珠双眼放光:“事情怎么样了?”
  陶章顾忌着自己身上不干净,试图抽了抽手臂,却没能收回来,便也不挣扎了。他笑着急而快地说道:“大人,我们已经将事情都搞清楚了!”
  陶芮自怀中抽出一叠宣纸拿给赵宝珠,上面用简练的墨笔勾勒出了一个农庄的布局。在各个房屋旁都标注了在每个时辰见里头的人数。赵宝珠上下扫了一眼,紧皱的眉头逐渐松开,高高扬起眉梢:
  “好!”
  他激动地’啪啪’拍了陶章的臂膀两下。陶章与陶芮见他如此高兴,也都憨憨地笑了两声。而后敛下神情,低声道:“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两个屠夫满脸横肉,压下浓眉的样子像是两个穷凶极恶的土匪。然而赵宝珠将手上的宣纸一合,神情比起他们还要狠厉,猫儿眼中寒光乍现:
  “今晚就动手。”
  饶是陶章陶芮知道他的全盘计划,此时也惊了一下:“今晚?是否太仓促了些?”
  赵宝珠沉声道:“等不了了。尤江已至梁州,多等一日便多一分危险。就是今晚!”
  陶章陶芮闻言也迅速调整了情绪,坚定道:“是,大人。”
  一时间县衙中的所有人都忙碌起来,众人似乎早已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县衙里的青壮衙役走到后院,自谷仓中拿出一根根提前准备好的圆木,往上面缠绕易燃的胶状物。阿隆自空气中嗅到了紧张的气味,他茫然无措,意识到众人正在进行一场不知道的事情。
  他找到赵宝珠:“老爷,你们在做什么?”
  赵宝珠此刻正在检查墨林的蹄铁,闻言他抬起头,看了阿隆一眼,道:
  “我没告诉你。这件事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阿隆更疑惑了:“为什么不能让我知道?”
  赵*宝珠回头去继续检查蹄铁:“大人的事小孩儿别管。”
  阿隆一怔,接着瞬间炸了:“什么意思!我怎么就小孩儿了?老爷你明明没比我大多少!”
  赵宝珠站起来拍了拍墨林的脖子,又去检查马鞍:“小点儿声,别吓着墨林。”
  阿隆听见这句话,宛若遭晴天霹雳,嘴唇抖了抖,扯着嗓子干嚎道:“老爷!你不疼我了!”他说着双手攀上赵宝珠的胳膊将他用力往旁边拉:“为什么马都比我精贵!老爷、老爷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我不活了!”
  赵宝珠被他扒拉地一个趔趄,回头瞪眼道:“说什么疯话!”见阿隆一张黑而圆的肉脸涨得通红,大有要撒泼打滚的架势,赵宝珠叹了口气,道:“我若是告诉了你,你可不许哭啊。”
  阿隆顿时憋住嗓子里的干嚎,瞪着赵宝珠点了点头。心里还有些不以为然,觉得赵宝珠小看他,他虽然年纪小,可还是见过世面的人——
  赵宝珠道:“我要烧了尤家的生丝厂。”
  ‘咚’的一声,阿隆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他满脸惊异,不可置信地看着赵宝珠,嘴像搁浅的金鱼一般张合,半响后再才挤出一句干涩的话来:“老、老爷刚刚说什么?”
  赵宝珠看他这样子,皱了皱眉,刚要说话就听到一道清朗的男声传来:
  “所以大人是想趁寅时防备薄弱,攻入制丝厂中?”
  赵宝珠一愣,抬起头便见善仪披着外袍,手上拿着陶章陶芮带回来的几张宣纸斜倚墙边。见赵宝珠看来,他将宣纸翻转过来,指着上面每个时辰对应的数字道:
  “寅时只有不到十名护院,趁其换班之时应当最易于潜入。”
  赵宝珠见他听到了,也不打算藏着掖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们确实打算寅时去。我让陶章陶芮事先看好了,那个场子附近吹东南风,倒时候顺着干草堆放火,顺着风就烧下去了。挑个人少的时候好把他们都先抓住,要不然火烧下去误伤了人就不好了。”
  善仪闻言,默了默。他本以为赵宝珠是想要乘其不备,没想到对方竟然是这样考虑的。这……这真是——
  阿隆此时回过了神来,’腾’地一下从地上坐起来抱住赵宝珠的双腿:“老爷!这使不得啊!”他被吓得面无人色,虽然前脚才陈诺过不哭,现在却哭得稀里哗啦:“呜呜呜呜、老爷、老爷您不能去啊——”
  “哎。”赵宝珠无奈地将人从地上拽起来,用手去擦阿隆的脏脸蛋:“不是说好了不哭吗?真是的。就说不告诉你了。”
  阿隆哭得一抽一抽,刚被扶起来就要娇软地往下摔。他是真的被吓着了。他虽不是这里土生,却也算是在无涯县长大的,又在前任县老爷手下做事,尤家怎么上头拿捏官府,下头欺压百姓他都一桩一件看在眼里。因此他心中自小就种下了这颗畏惧尤氏一族的种子,私底下骂几句也就罢了,若真在明面上找尤家的麻烦——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经过近日种种,阿隆已将赵宝珠视为再生父母,他万不能眼见着他去送死!
  阿隆眼泪婆娑道:“老爷,这事做不得啊!尤家可不是好惹的……您、您再恨,那些小兵小虾的出气便是了。古话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老爷您要三思啊——”
  谁知听了这话,赵宝珠面色猛然一变,冷然道:“什么财路?”
  阿隆为他的神情所慑,哭声骤然停住,张着嘴愣愣看着赵宝珠。
  赵宝珠极严肃地盯着阿隆,一甩袖子走开几步,接着猛然回过头,道:
  “他那是哪门子的财路?欺人姓名,夺人家产,勾结官府,打的好算盘,让一县的人都不得不买他的丝,赚的盆满钵满,他们倒得了意、你且看我饶他不饶!”
  阿隆已然是听得呆了,善仪缓缓从门框上直起身来,一双凤目灼灼看向赵宝珠。
  赵宝珠怒发冲冠,一双猫儿眼中仿佛燃烧着两团烈火,冷嗤一声,扬起眉梢道:
  “断人财路?我不仅要断他的财,我还要他的命!若不是贼人在此地根基已深,我早把他们祖坟都刨了,好好看看那些个糟污种子有几条胳膊几个腿!再将那些脏烂骨头掏出来,全数喂了猪!”
  这还了得!阿隆直接被这一番诛心之言吓得又跌倒在了地上。面色苍白,心中十分后悔,他就不该平白说那话,激了老爷如今说出这样的话来!
  赵宝珠发了大火,在后院转着圈儿踱步,深深吸了两口气,才强自压下来,转头看向两人道:
  “这事我已细细选了人,今晚我们谋大事,还请善仪兄带着阿隆留守,别让他害怕。”
  阿隆闻言一怔,没想到赵宝珠竟还念着他,滚圆的眼中落下两行泪来。
  谁知善仪闻言却上前一步,向赵宝珠拱手道:“大人豪志凌云,善仪愿一同前往。”
  赵宝珠没想到他会这样说,面上一怔,遂皱起眉道:“此事不妥,你才恢复没多几日,还是留下休息为好。”
  谁知善仪笑了笑,走上前竟自腰间哗啦拔出一把宝剑,对赵宝珠道:
  “善仪此次出门,为的就是行走江湖,仗义直言。今闻如此大事,如何能不往?此柄宝剑乃是我自那姓曹的手中夺得,虽不敢说削铁如泥,却也算得上锋利无比,若有那尤家歹人敢做欺上之事,我头一个便将贼人斩于马下!”
  赵宝珠见那宝剑,登时眼前一亮,与善仪一同握住宝剑,满眼感激地抬眼道:“柳兄真乃吾挚友也!”
  阿隆见他们玉做似的郎君两两相看泪眼,嘴里却说的全是些血腥气极重的话,震惊一下两条腿都似面条一般滑软。
  老爷一尊玉面罗刹也就罢了、这儿又来了一座!!
  这无涯县的天是真要变了!
  赵宝珠自善仪手中接过宝剑,从头到尾看了,不禁赞道:“好剑!”他抬头看向善仪,眼眸中光华流转,收敛神情道:“宝珠知柳兄之血勇,可此事非同小可,即便我早已细细盘算,但难保没有意外——”
  善仪立即道:“大人不必再说。”
  他凤目微移,目光扫过一院子里默默干活的壮汉。这些衙役都是众乡邻中自愿投入赵宝珠门下的百姓。此县苦尤氏已久,但是这丝税一项,便不知压得多少人没了生路。更别说那丝厂之地还是占了他们许多人的家田去的。其中痛恨酸楚,难为外人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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