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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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自己围在软绵绵的被窝里时,向舒怀才又一次想到。
  她是不是……不应该回来?
  既然余董事长没有事,自然有大把的时间去教导余晓晓,余晓晓现在已经不需要她了。
  ……那么,她有什么立场还待在这里呢。
  只是向舒怀已经吃过了安眠的药物,现在药效昏昏沉沉地上涌着,她一时也没力气重新站起来、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
  等明天早上,等她醒过来,和余晓晓打个招呼就走吧。
  这样想着,向舒怀只是闭上眼、任由昏聩感上涌,晕晕沉沉地坠入了梦里。
  *
  ……可是,她却梦到了那个人。
  那个人坐在课桌前,在众人的围拢之中。
  一双双眼睛嘻嘻哈哈地落在向舒怀身上,嘲弄而肆意地打量、来回剐着,而她望着向舒怀,只是面带吃惊而无辜的微笑。
  摊开在课桌上的,是高中时候的向舒怀那本已经写得很旧的厚日记。
  向舒怀被困在讲台前那块方寸之地上,看不见的锁链穿透了锁骨,将她牢牢钉在原地。她无从脱身、无处可逃。
  ……日记被翻过了一页。
  “啊……她标记你了啊。”
  这一次,温柔而纯真的声音轻轻读出了那行字,每一个字都仿佛剥开了向舒怀的胸腔,鲜血淋漓地、重重刻在她心口上,“那个小孩?”
  向舒怀咬紧了嘴唇。
  “哦,不对。”她修正说,“是你让她标记你的,不是她主动要做的。嗯……她那时候还很不情愿呢?”
  ……向舒怀想要醒过来。
  她竭力想要醒来,可是梦境不肯放过她。
  “你是有意这样做的吗?”那个声音仍在在说,纯洁、不染尘埃,而显得分外地刻毒,“是吗,‘我的小猫’ ?”
  向舒怀咬着牙开口:“……我不是你的什么。”
  对方只轻轻笑了一声。
  “真狡猾。”她说,“向舒怀,你很喜欢这样吧?故意让她标记你,利用这些生理上的羁绊,好能够把她绑在你身边——哪怕她只给予了你一点点她对每一个人都一视同仁的善意?”
  “我没有……”
  “你很喜欢利用她的善良吧?她这么好骗,随随便便就会被你留在身边。向舒怀,这样的想法,你真的一点也没有过吗?”
  向舒怀紧紧闭上了眼睛。
  “向舒怀,现在你们是朋友了。”
  那个刻毒的声音在说着,如同嘶嘶的毒蛇。
  “——骗来一个单纯得要命的朋友,去满足你那些可怜兮兮的私欲,你应该很开心吧?”
  明明她紧闭着眼睛,可却能够清晰地看到面前的身影在变化,从那个人逐渐变作了余晓晓的样貌。
  在向舒怀无边的梦魇里,只有她格格不入,纯洁得几乎不像是仍在这个梦境中。
  余晓晓坐在那里,那双圆圆的、干净得一尘不染的眼睛,只是有些困惑地望着她,开口:“……是这样吗?”
  “你在故意骗我吗,向舒怀?”
  “我没有……!!”
  向舒怀猛地睁开眼睛,却看到了她高中时的梦魇。
  那张温文又秀气的、天真少女的脸,有些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像是第一次知道她那些肮脏的念头一样,神情中流露出一丝嫌恶。
  她从课桌前站起,推开那本日记,步步后退。
  “我、我以为……”她摇着头,眼里却渗出一丝恶劣的兴味,“舒怀,我们只是朋友……”
  随着那几个音节坠落在地,“轰——”的一声,班级里爆发出一阵起哄的欢呼。那个alpha男同学抓过她的日记,猛然扔向天空。
  纸张于天空之上飞扬着,雪花一般又轻又慢,劈头盖脸地朝她坠下。向舒怀看得见每一张纸页、每一行字,明明是打印出的黑灰色字迹,却一钩一画却无比清晰、刻印得鲜血淋漓。
  这场雨中,她只看见顾嘉小站在那里,像是看一场把戏一样,饶有兴致地望着她。
  那是她曾经没有力量去反抗的人。
  向舒怀咬得口腔里尽是血腥的味道。她拼命地向前伸出手,冲破了梦境中无形的墙,想要抓住那个人。
  “顾嘉小——!!”
  她现在终于有力量了。
  可是——可是,向舒怀却看见自己的手已经变作了稚童般的样子,瘦骨嶙峋,又小得吓人,好像什么都握不住的模样。
  小小的向舒怀冲出去、跌倒在地上,而空间里所有的一切都在变化。
  ——她忽然回到了自己最初的那个“家”。
  儿时的她蜷缩在房间里,用力倚靠着抵住房门的书桌,浑身战栗。
  身后的门被砍得哐哐作响,菜刀落下,岌岌可危的门板被震动着,如同剧烈的雷声一般,一声、一声、一声沉重地动摇,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破碎。
  那时候的她还不叫做向舒怀,而是有另一个名字——而跟着她继父的姓氏。
  她的生母柳秀是个女性omega,大学没念完便成为了一名模特,好能够接济家里负债的父母和弟妹。后来,柳秀认识了向弘山。
  家境贫寒、涉世未深的柳秀全然不是当时已身为向氏总裁的向弘山的对手。只因为对方手里的一点甜头和爱言蜜语,她便深深地倾心于这年长了自己十几岁的男人,怀抱着对爱情的天真幻想,柳秀成为了向弘山的情人之一。
  怀孕后,向弘山却很快对已经到手的她失去兴趣,因为怀孕而辍学又丢掉模特工作、被家人认为伤风败俗的柳秀不得不自己找到最艰难的工作谋生。柳秀知道,她是一名女性omega——她是必须要有依靠才行的。她怎么能独自活下去呢?
  于是她很快找到向舒怀的那已是二婚的继父王兴,一名男姓beta,与他成了婚。
  向舒怀的继父姓王,于是她的女儿姓王。
  而出于对向弘山的爱,柳秀给自己的女儿取名叫思虹——思弘。
  王思虹。
  那是个诅咒一样的名字,向舒怀只一想到就要作呕。每一个字,都是向舒怀在这个世界上最憎恨的东西。
  ——她的继父,她的生父,还有她生母对前者的软弱依赖、对后者的愚蠢爱意。
  王兴会与前妻离婚,是因为他酗酒,喝醉了之后就会家暴。
  每一日、每一日,小小的向舒怀躲在房间里,流着眼泪听外面叮叮哐哐的重物落地,酒瓶被砸碎,男人暴怒地狂吼着、挥动拳脚,而被殴打的女人在哀哭着、尖叫着求饶。
  每一日都没有变化,直到她连眼泪也全都流尽了,只是呆怔怔地望着面前的床单——染着血,污渍结成难看的棕色。向舒怀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学会伤害自己的。
  她曾经恳求柳秀,离婚吧,离开他,然后我们一起逃走。可是她妈妈说,思虹,妈妈这是为了你,为了你有个完整的家——
  向舒怀也曾经相信过那个谎言。
  十二岁那天她放学回家,又一次看到她的继父在殴打她的生母。这一次男性beta打得很凶很凶,只怒吼着,将破碎的酒瓶用力砸向柳秀的头上,另一只手挥舞着菜刀,女人被掐着喉咙,身体似乎已不再起伏。
  沙发、水泥地、两人身上,到处、到处、到处都是鲜红的血,染得向舒怀的视线里也只有一片红色。
  她那时已经不会哭了,只是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拾起被掀翻的茶几旁掉落在地的水果刀。
  ——然后捅穿了男人的后腰。
  鲜血涌出。
  后来的一切记忆,几乎全是模糊的。
  她被生母推了一把,躲进那个有锁的房间。继父捂着伤口,暴怒地砍着房门要宰了她这个畜生,而她的生母安静地被丢在地上许久,才又一次扑上去、只如同真正的野兽般用牙齿和指甲与重伤的男人搏斗。
  向舒怀不知道那是因为什么。
  那是柳秀最后的舔犊之情?还是对她丈夫的憎恨和怨怼?
  她是想着,一定要保护她的女儿,还是她已经忍了这样、这样久,可她的丈夫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放过她、好好过日子?
  向舒怀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躲在房间里,在血腥蔓延的气味里颤抖着、直到晕过去,而隔壁的邻居报了警,警察来时已是晚上。
  所有人都死了。而她被改换姓名,带回了向家,开始自己另一段厄运。
  大概是因为白天时的经历,这样的一段记忆,就又一次浮现在了她的梦里。
  她梦到柳秀在尖叫,哀嚎着叫她原来那个名字,要向舒怀开门、打开门,救救她,别让她被自己的丈夫杀死。
  而王兴在怒吼着,砍在门板上的力道越来越重、越来越剧烈,每一声都仿佛砸进向舒怀的肋骨里。她听到夹杂在雷声中的哭泣和尖叫。
  “思虹、思虹——!!”她的母亲在嚎哭着,“舒怀!向舒怀!!救我,救救我!救救妈妈——”
  她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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