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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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嬷嬷常说大智若愚。既然大智若愚,那便愚若大智。其实不聪明,也是一种聪明。
  我点点头,偷瞄他脸色,壮着胆子爬到尸体旁,脱下了苏公公的鞋袜。
  几颗圆嘟嘟的金豆从苏公公的鞋里滚了出来。我忙不迭地拾起它们,殷切地捧给晏慈。
  晏慈捻着那几颗金豆,嗤嗤发笑:「小哑巴,你在膳房都做些什么?」
  他能从我的比划里看出我是哑巴,却看不懂我的手语。我比划半天,他才勉强猜中意思。
  「杀猪?」晏慈才看见我背在身后的铁斧,虚心求教,「怎么杀?」
  第7章
  向晏慈展示拿手绝活这年,我十五,他十七。
  苏公公是猪,我是屠夫。我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地将这头猪剁成了二十四块。
  剁完之后,我站在二十四块白肉前,虔诚念佛。
  我专业的杀猪手法被晏慈相中,免于一死。他说我口不能言,目不识丁,正适合存放秘密。
  我存放的第一个秘密,是苏公公被晏慈杀死的原因。
  晏慈做药童的月银,要养活自己与生母属实不易,在宫中干起了偷鸡摸狗的勾当。
  苏公公去祭拜嬷嬷,却不幸地撞见了偷吃泔水的晏慈。
  见钱眼开的苏公公恶向胆边生,见晏慈大势已去,便借由此事,向晏慈索要利好。
  晏慈忍无可忍,撬他脑壳,命我将他碎尸,分地掩埋。
  我们在他身上翻出了嬷嬷的那封信,我说我看不懂,晏慈说没关系,他念给我听。
  「棋啊,嬷嬷很坏。大家都记得恨嬷嬷,你要记得想嬷嬷。」
  念完信,晏慈把苏公公的头扔进春水池里。头颅沉下碧波,咕咚,搅动一池春水。
  「好听吗?」晏慈帮我仔细地叠好信纸,「好听就是好头。」
  第8章
  苏公公的头颅是我和晏慈的秘密。晏慈说,知道他秘密的人,只有心腹和死人。
  好吧。于是我成了他的心腹,学着做心腹该做的事,譬如行窃。
  生母体弱多病。晏慈买不起好药,只好行窃。但太医阁看管极严,实在不好下手。
  他瞧上了膳房炖药膳的珍材。每晚三更,我会翻进膳房,预备行窃。
  月色从木架上流淌下来,波斯制的琉璃罐摆成整齐的一列,罐面浮着莹润的光。
  膳房每日都会称量贵重食材,所以我只敢勤拿少取,以免露馅。
  四更天,我轻手轻脚地将琉璃罐搁在架上,便听到窗外传来狗吠,这是离开的暗号。
  有回我刚翻出窗便狂吐不止。因为我看见了膳房新进的珍材。
  剔透的琉璃罐里装满金黄的酒液,里头泡着新鲜的肉块,那是从孕肚里剖出的胚胎。
  晏慈被我吐了一身。他说什么心腹,我看你是心腹大患。
  膳房的伙计又感到奇怪了。他们非常纳闷,为何那个偷泔水的毛贼,不再光顾了。
  因为我转行偷剩菜了。剩菜不是很好偷,但确实很好吃。
  第9章
  总而言之,我成为了晏慈的心腹。他带我去见了他的娘亲,大家唤她燕奴。
  她像一颗蒙尘的宝珠,虽经风霜,难掩光彩动人。
  我称她娘娘,娘娘是极好的。得闲我会帮娘娘熬药,她很讲礼貌,会说谢谢。
  怀慈宫中已无下人侍奉,依旧被娘娘打理得井井有条。
  院子里栽了棵桂树。入秋金桂飘香,娘娘让晏慈摇桂花,自个儿在树下兜桂花。
  桂花被娘娘捣作头油,她看我头发毛躁,也送了我一罐。
  隔天夜里行窃,晏慈嗅见我发髻上的桂花香,饶有兴致地问:「你不怕她下毒吗?」
  我比划道:「桂花头油香香的,娘娘为什么要在里面下毒呢?」
  「因为她毒死过人,浣衣局的人把她视为恶人,怕她偷偷下毒,避她如避蛇蝎。」
  我抬手反驳:「但娘娘会说谢谢。浣衣局的人,从不跟我说谢谢。」
  第10章
  娘娘染疾,晏帝允她不去浣衣,在怀慈宫内养病。
  她很欢迎我去看她。我们在院里晒太阳,她会教我做事,譬如怎么栽绣球花。
  晏慈从不干涉娘娘的课堂,只有一次,那时娘娘想要教我识字。
  「母妃。」坐在树下的晏慈忽然开口,「儿臣以为,观棋这样就很好,不必识字。」
  娘娘蹙眉:「说不了话写不成字,她要怎么叫人明白自己的意思?」
  「儿臣明白。」晏慈语气温和,「别人不明白她不打紧,儿臣明白她就可以了。」
  娘娘问我想不想学,我摇头。杀猪血滋呼啦的,可比念书带劲多了。
  入了冬,我会到怀慈宫替娘娘烧药渣。有天,晏慈忽然盯着我执扇的手看。
  「小哑巴生冻疮了。」他说,「等内务府分了炭,我也给你两盆。」
  不久炭送来了。晏慈在寝屋里点炭,他喊我伸手,帮我在手背涂了油亮亮的蛤蜊油。
  晏慈用来撬人脑袋的火钳被搁在炭炉里,被炭舔得红彤彤的。
  窗外风雪大作,屋内暖意融融。炭块燃烧哔哔作响,像娘亲唱歌,叫我直打瞌睡。
  此事让我有点愧疚。晏慈说不怪我,怪这炭太熏人。人好。炭坏。
  第11章
  寒冬腊月,内务府送来的炭次得很,烧起来烟熏雾缭。
  晏慈诘问管事的太监,对方只打哈哈:「是太子殿下专管此事的,奴才替您去问问?」
  我记得太子晏清的生母靖皇后,是被晏慈的母妃毒害身亡的。
  晏慈领着拎食盒的我向晏清求情,晏清牵着鬣狗,身后跟着书童,一脚踹翻了食盒。
  晏清大笑:「这么小的鱼胶,你也好意思向我行贿?」
  「文穆。」他嗤笑一声,回身叫那书童扎马步,「来个人钻过去,我兴许会赏你点炭。」
  天下竟有这等好事!我喜出望外地从书童的胯下钻了过去。
  「晏慈,你从哪儿捡的这条好狗?」晏清朝他挤眉弄眼,「狗钻了狗洞,你怎么不钻呢?」
  晏慈下颌绷紧,握紧拳头,最终还是从书童的胯下钻了过去。
  「好!再没有比这更好看的戏了。」晏清抚掌大笑,「文穆,吩咐内务府给怀慈宫送好炭去!」
  此后晏清食髓知味,就此许诺,晏慈钻一次胯下,便得一两好碳。
  每日傍晚,晏清都会带着书童早早离开,不知所踪。他是去刁难晏慈,自然要避人耳目。
  晏慈的膝盖一片青紫。我替他涂红花油,比划着问他为何不去告状。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说,「若想毁掉一个人,就要一击毙命,斩草除根。」
  第12章
  好容易熬过春寒,暮春,晏帝胃口不佳,只喝得下参汤了。
  宫中又进了不少药引,治他的顽疾,晏慈忙得不可开交,手里的火钳断了三把。
  入夏,晏帝病重,御医放血祛毒,说以形补形,需要皇血来补。
  晏帝的子嗣很多,但敢放血救父的人却寥寥。偏偏太子晏湛在外治洪,不能回宫。
  最终是晏慈跪在榻前割腕,他恭敬地举起手臂,让晏帝啜饮血液。
  那段时间,我常偷御膳房内的鸭血,妄图以形补形。晏慈说,不是什么都能被补好的。
  我们见面的时候,他给我看腕上的割伤。白皙的腕上是狰狞的刀疤。
  晏慈问我,丑不丑?我比划,有一点。他说,你再仔细看看。我比划,我仔细看过了呀。
  他竟然因为此事生气,很执拗地下令,要我比划很多遍,漂亮漂亮漂亮。
  一只鼯鼠从我们脚下爬过,晏慈掐死它,提起它的尾巴:「观棋,知道五灵脂是什么做的吗?」
  「五灵脂是鼯鼠粪便,风干磨粉可以入药。」晏慈说,「它与人参,正好相冲。」
  第13章
  早秋。喜讯传来,顽疾终有起色,晏帝龙颜大悦,同意让晏慈回到学子监读书。
  晏慈的地位水涨船高,可以和皇兄皇弟一般,平起平坐。
  他把我从膳房截走,要我帮忙搬炭。在去内务府的路上,我们又一次遇见晏清。
  晏清照旧对他冷嘲热讽:「靠卖血爬上竿的贱种,难登大统。」
  「大统。」晏清走后,晏慈忽然满脸疑惑地问我,「观棋,为何我不能荣登大统呢?」
  这是他向我吐露过的第二个秘密。我眨巴着眼,直视他的野心。
  我知道晏慈手腕非凡,他什么都跟我说,包括晏帝忽然加重的病,也是他的手笔。
  一块冰。冰里填了五灵脂的粉末。要半个时辰,冰才会完全融化。
  太医说晏帝是性属火,需要用冰来压他的热毒。秋老虎势猛,晏帝每天都喝冰参汤。
  晏慈端着那盆汤,步行、入殿、验毒、盛汤,恰好需要半个时辰。
  第14章
  野心像匹马,一旦摘下束缚它的缰绳,便再也收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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