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魁首是如何养成的 第2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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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道又一道的噩耗传来,似在应验最糟糕的推断。
  “师尊!我和湛玄师兄一直辅佐师姐身侧。只有我们知道师姐留下的后手,也只有我们知道师姐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做!”危机刻不容缓,纳兰清辞大声道,“师姐料到此行凶险,但她没有为此怯步!她相信我们能打赢这场战役,也相信我们能利用好她留下的情报讯息。我需要前往中州与定山王接洽,才能把控好局势!”
  “师尊!请您相信我们!”
  清仪一阵恍惚,她低喃:“即便……你们或许会死?”
  清仪知道灾劫将至,如果局势正如清辞推断的那般,中州必定是最危险的龙潭虎穴。清仪察觉到这点倒不是因为定山王,而是因为拂雪身陨一事传开后,明德与纯钧道人第一时间前往了明尘上仙太初山……如今宗门上下吵成了一锅粥,上一代掌门依旧无声无息。清仪知道这是为什么。身为曾经执掌长明宫的仪典长老,她知道剑冢最深处的大阵已然开启。纯钧师兄也好,明德师姐也罢,他们替明尘师兄守护着一个残酷的秘密。
  千年来,师兄已经为尘世做了太多,接下来的路只能靠他们自己。一切尘埃落定前,天剑不再出鞘,这也是清仪选择站出来的原因。
  清仪都已经做好了此行无法归来的准备,更何况是年轻一代的弟子。
  清仪注视着小弟子的眼睛,仿佛心魔一般,她恍惚间似乎看见另外两道和而不同的身影,与纳兰清辞重叠在一起。
  望望山山水水,人去去,隐隐迢迢。
  踏遍九州,寻遍山海。问天不应,问地不语。
  游子何时归矣?
  ……
  “咔嚓。”
  在一片难熬的沉寂中,突如其来的异响打破了僵局。
  众人扭头望去,却见湛玄解开了腰间的佩绳,将佩剑卸下。
  “师兄?”纳兰清辞惊疑。
  湛玄
  并不言语,只是兀自将佩剑解下,径直朝山门走去。
  “咔嗒。”
  湛玄将佩剑放在无极道门纂字的石碑前,回头,平静地望向自己的师长。
  “我卸剑于此,剑冢之内,为我留个位置。”
  湛玄说完,却是头也不回地朝山下走去。无极道门的长老法袍被山间罡风拂起,勾勒着青年清瘦笔挺的背影。
  一时间,山门前只能听见狂风呼啸的声音。
  “……”站在湛玄身后的宵和梗着脖颈,不敢去看自家师父的表情。眼见着师兄将要走远,他连忙七手八脚地卸下自己的佩剑,三步并作两步地将佩剑拍在了石碑上:“我、我也是!剑冢里给我留个风水好的位置,离掌教和大师兄近点就更好了,有事没事我还能串个门!”
  宵和说完,也埋头冲出了山门,活像是身后有鬼在追。
  然而,下一秒,有人忍不住“噗”地笑出了声。
  “俺也一样,俺也一样。对了,先卸剑的是不是可以先选位置?……那我要选距离掌教最近的位置!”
  “……起开!轮得到你?”
  “挺好,不虚此生,亦是逍遥。”
  “无愧己心,无愧己道。”
  “……不是,谁把本命剑留下了?这是真想死啊?”
  “用重剑的能不能挪一挪,太占位了。”
  “……我符修跟你们这群剑修拼了。”
  一道又一道的身影经过石碑,卸剑后头也不回。
  ——就仿佛,此行并非十死无生之路,而是通往青云的天途。
  第347章
  “回去吧。”
  女丑持起自己的枯木权杖,空洞洞的眼眶“望”着远处金波翻涌的云海:“吾答应过拂雪,无论事成与否,都会允你还阳。”
  罗慧,八年前因幽州之乱而被永留民摄去一魂的无极道门外门弟子。这八年来幸得女丑相救,罗慧才没被骨君神国中的诡雾同化,也没有与那些患有离骨症的死魂一样蜕变成“骨鱼”。尽管女丑保下她的目的并不单纯,罗慧也知道自己在女丑眼中最大的价值是无极道门弟子的身份。再多一些,便是因为拂雪真人在意她。
  女丑因血肉畸变而失去了双目,她执掌的万千阴灵都是她的耳目。
  跟在女丑身边的这段岁月里,罗慧借女丑的“眼”见证了这些本该敌对的“外道”所做的一切。这个群体看似疯狂愚执,却也狡诈奸猾、计谋深远。
  在罗慧前半生接受的教导与认知里,外道是被扭曲了人性的恶种,是仅剩一张人皮的野兽。而事实也是如此,罗慧这八年来见过的外道数不胜数,他们大多都没有人类该有的样子。
  但其中仍有一部分,或者说,女丑治下的信徒与其他外道略有不同。罗慧不愿承认,她居然在一群背弃人族的叛徒眼中看见了信仰的痕迹。
  她见过疯疯癫癫、神智全无的信徒,在某一刻却如赴火飞蛾般慨然献出自己的头颅。
  她见过那些被世人千夫所指的墙头草,奔波游走各国朝堂却是在寻求救世之策。
  她见过那些活不下去的苦命人在黑暗中绝望地摸索,女丑如斯残酷,但也确实为他们指明了一条生路……
  在这片天光拂照不到的大地之下,上清界大能竭力粉饰的天空剥离了美好的假面,敞露出鲜血淋漓的内里。
  罗慧崩溃过,否认过,拒绝相信过。
  但,无论她对此报以何种态度,女丑都不对此加以置评。拂雪道君说得不错,女丑身上有着蛮古大巫特有的慈爱与残酷。一方面,她能为了族群倾尽所有,哪怕活成这般面目全非的模样;另一方面,她也能毫不犹豫地将生灵推上度量的天秤,只为换取族群存续的毫厘之息。
  大抵在这位先贤生活的年代里,即便是孩子也没能拥有太多被人呵护的权利。她是将雏鹰推下山崖的老鹰,将幼狮丢出巢穴的母狮。她像铭刻族群历史的碑石,风吹雨打,亦篡改不了石上的字字句句。
  罗慧形影飘摇,低喃:“您认为,我们还有存续的希望吗?”
  再一次见到曾经最为憧憬的拂雪真人,直面女丑与拂雪真人之间的理念之争。罗慧在迷茫中绝望,又在绝望中迷茫。
  她不明白拂雪真人明明和当年的自己一样知道了真相,为何心中仍有希望?
  拂雪真人并不是被师长蒙在鼓里的稚子,也没有天真到认定局势一定会变好。但她义无反顾奔向深渊的背影,像噩梦一样死死烙印在罗慧的眼里。
  “你不相信拂雪吗?”
  大概是因为将要分离,一直扮演残酷长辈的女丑生出了几分为后辈解惑的柔软。
  “因为我不明白……”罗慧呢喃,“我不明白真人的底气是什么……是什么让她有勇气,去面对更庞大的绝望?”
  罗慧不认为永留民奉之为神的存在会与人讲道理。
  罗慧没有抬头,但她感觉女丑似乎笑了一下:“拂雪是个聪明的孩子,她从很多年前便开始调查吾等。自她扬名伊始,玄中那厮疯魔了一样翻找她的过去,甚至想对她已经断却的俗缘动手……然而,他查来查去也没能找到蹊跷之处,还累得自己在明尘面前暴露,失去了最后的佑身符。拂雪这孩子啊,仿佛天命在身一般,从一开始就没被吾等布下的障眼法蒙蔽耳目。她是一支见血封喉的流矢,一击即中,正当靶心。”
  女丑依旧相信,拂雪是被人皇氏族选中的孩子。
  她六只手臂缓缓并拢,十指相扣:“……当然,这其中肯定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但也不必深究。拂雪见过姬重澜,见过雪山的度母,她经历过重溟归墟,也封印过天山蛰群。她能拼凑这些榫卯,得出真相与答案。
  “她看清了吾王的本质,人造神祇是族群意志的结合体。与天生神座的神祇不同,由人成神的神祇拥有一丝微不足道的人性。但那一丝微茫就如海洋中的一滴水,无处不在,却也无处可寻。
  “这场战争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个体的意愿而发生改变,没有转圜与回头的余地。即便拂雪面见了‘他’,也绝无可能仅凭言语便改变族群。
  “但,你还记得吾等最初的目的吗?”
  女丑反问得突然,罗慧愣怔了一瞬:“……育种,培苗……救世?”
  “是啊,吾等的目的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女丑叹笑,“育种培苗,是为了探寻族群衍化成为强大个体的可能。吾等并非寻死,而是求生。在这个优胜劣汰的残酷过程中,人族的灵性被视作糟粕亦或不得不割舍的代价而被族群放弃。拂雪不赞同这点,她便需要证明灵性能为族群带来更多的可能性。他们争夺的是族群未来的主导权,退不得,怯不得。
  “地上的活人需要一场战争夺回主宰命运的权力,拂雪则尝试撞开那一缕人性的契机。”
  旧时代的人皇已经陨落,正道魁首便是当世引领众生的星。
  她站在这个位置,身上自然担负着众生的愿力。她是唯一能将希望带入大海、冲垮绝望岸堤的存在。
  “……您说,祂想见她。”罗慧喃喃道,“那莫非,神……不,‘他’其实是希望能有人打败族群的吗?”
  “谁知道呢?若后人能跨越吾等的遗体,便意味着后人能比吾等走出更远的距离。”女丑浅笑,些许物竞天择的非人兽性渗出了话语,“好了,孩子,知道这些已经够了,再多的,对你有害无利。回到人间,回到上清界,将这八年来的见闻如数告知地上的稚子。告诉他们拂雪做出的选择,告诉他们这场博弈的起因。”
  “我……”罗慧还想说些什么,但女丑往她眉心一点,她便感受到灵魂深处传来的牵引。
  罗慧大声道:“阁下,阁下!无论如何,这八年……受您照拂。但您这般作为与背叛永留民无异,您不怕祂问责您吗?”
  女丑轻笑,鬓角散落的花枝拂动着她哀艳的面庞。
  久远的时光中,她曾看见戴着面具的少年君王
  回首,偷偷撩起面具的一角,朝她露出一个笑。
  ——孩子,可怜的孩子。
  温柔的、绝望的;坚强的、悲哀的孩子。
  她低语:“恰恰相反,这是吾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
  中州,天殷,龙衔关。
  “快,全军压进!不能让敌人攻进来!”
  “西边增派人手,将蜡油桶推下去!西边这边的阴兵全是骨灰陶,火烧就能将其粉尘化。快——!”
  “香火卒没有实体,不要纠缠,不要纠缠!不要吸入祂们的香灰,且战且退!阴兵没有理智,把祂们全部引到土坑里,灌水!”
  “骷髅兵上重矛,重矛!开战车把祂们撞碎!不要用刀剑,祂们没有肉身弱点!该死,减少武器的损耗!”
  中州西部龙衔关,临近中州内海,西接云州,南连南州。中州内海通连若水,流域直抵南海,此间群岭交错,自成天险,乃兵家必争之地。无极道门与中州达成合作时,第一座星塔的选址不在天殷帝都,而是龙衔关。也正是因为这座星塔守卫森严,定山军才能在外道动手前夺得星塔的掌控权。
  然而,在定山王点爆星阵、向九州发出警报不久,大量阴兵从地下翻起,向龙衔关发动了猛攻。
  定山军临危不乱,训练有素,但架不住阴兵不畏死伤,不眠不休。这和定山军以往遇到的敌手不同,敌方不仅有源源不断的兵力补充,且大军后方还有外道与魔修在暗中操盘。祂们不定时对龙衔关发动斩首战术,或是驭使大型害兽攻城,搅乱定山军的战阵。短短三天,两军交战不下数十回合,驻城军死伤惨重。
  “骷髅兵,白骨为体,无血无肉,不知伤痛……多为先锋兵,登墙速度极快。”一位身披甲胄的将士依靠着城墙,额头缠着绷带,一边用牙咬着布带包扎伤口,一边拿着凿刀往木板上刻字,“弱点是……抗冲击力弱,战车炮火重矛都能将其击碎,一昼夜间无法复活。
  “骨灰陶,骨灰凝聚而成的人俑,有具体形貌。坚硬难摧,多为重甲兵。弱点是火,行进速度慢,火焚后急速脆化,风化……复生条件暂且不知。”
  “香灰卒,香火烟灰凝成的鬼怪,无肉身实体。香灰卒散发的迷烟能惑人心智,令人惧怖丛生。不要靠近,一旦近身立即扬尘将其搅散,下雨此怪无法凝聚……”
  城门外炮火连天,披坚持锐的阴兵前赴后继。将士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放下凿刀往城外望去。
  三昼夜过去,黑压压的亡灵大军依旧没有退去的迹象。将士几乎能想象这支军队践踏九州山河、民不聊生的惨况。要知道,天殷已是当世最强的国家,若天殷也难以抵挡,其他国家的军队更不是阴兵的一合之敌。
  “该死的……”中年将士咬牙,“不对,该活的……也不对。唉,真是可恶,哪有老祖宗活过来打孙子的道理……”
  中年将士又坐了回去,准备在下一轮攻势开始前稍作休憩。然而他屁股还没沾地,整个人便突然火烧火燎地跳起。幅度过大的动作牵动伤口,让这位老兵眼前一黑。但他顾不得太多,当即三步并作两步朝远处准备出城的尖刀营冲了过去。他一把拽住其中一个士兵的手臂,用力将他从队伍中拽了出来。
  “你疯了吗你?!”老兵狠狠的给了士兵后脑勺一巴掌,力道重得毫不留情,“说了多少次,你不许参战,不许参战!听不进军令吗?”
  “我伤已经好了!”布帛挡着脸的士兵开口,竟是略带稚嫩的少年音,这让尖刀营的士兵们顿感诧异,“我常年跟这些邪物打交道,最清楚应该如何对付他们。让我近身细看,才能找到更多的弱点!我武功已至臻境,祂们杀不死我。放开我,让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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