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魁首是如何养成的 第5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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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师父忽悠你呢。这两届收入内门的弟子大部分都是那一届留定待探的弟子,外门进去的都不知道有没有十指之数……”
  “那一届?哪一届啊?”
  “还能是哪一届?当然是拂——”
  那弟子的声音骤然压低,仿佛提起了某个必须字斟句酌、不能轻易放在唇齿间的名讳。
  就在这时,一声清而利的风哨盖过了那名弟子的话语,背着木箱的少女也没有在意。忽而间,不知从何处刮来了一阵风,众人只见山巅落下一道绿柳般的青意,纷扬的竹叶虚影中,一名手持半人高折扇的温婉少女缓步而出,伫立在台阶之上。
  来人气质出尘,眉眼含笑,乍一见之,众人竟有如观春山秀色般的惊艳之感。
  然而,在看到少女身穿的服饰时,众人又理智回笼,瞬间冷静了下来。只因这少女身穿的是无极道门的蓝白道袍,衣摆上纹有六品水纹剑徽,这意味着眼前这名少女是一位入室弟子,比外门长老与普通内门弟子还要高出一阶。
  “诸位。”少女将半人高的盘山玉扇负在身后,朝着已经逐渐聚集起来的弟子微微颔首,“在下栖霞峰门下弟子纳兰清辞,奉长老之命前来接引诸位前往上清界。走过问心路后,诸位将于无极道门山门处聚集,时限为三天,以中日为界。超过时限,山门将会关闭,还请原路返回。”
  “过问心路期间,若有坚持不下去的,已经达到极限的,迷路意图返程的,可大声呼救,届时在下会送各位平安离去。”
  纳兰清辞言谈温和,让原本心弦紧绷的弟子们都放松了些许。有年纪较小的弟子仗着脸皮子嫩,大着胆子问道:“敢问纳兰道友,负责这一届择选的长老是哪位?是栖霞峰的仪典尊上吗?”
  仪典尊上是谁?马尾少女负着手,不动声色地聆听着周围的一切。她对上清界一无所知,远比不得周围自分宗举荐上来的弟子。
  “确实是师父没错。”纳兰清辞笑了笑,转而道,“不过外门大比的任务是诸位长同择定的,无论哪位长老负责都一样。”
  众人也没料到纳兰清辞会好脾气地回答,当即又有人提了几个问题,纳兰清辞都很耐心地一一答复。即便有人的问题不小心过了界,纳兰清辞也没有恼,而是平静地回复一句“抱歉这不能说”。她友善的态度极大地鼓舞了众人的士气,也让原本不打算开口的马尾少女生出了询问之意。
  然而,少女一开口,便是一个天真幼稚到令人哑口的问题:“请问,贵宗身为正道第一仙门,最厉害的是哪位呢?”
  少女话音刚落,不仅纳兰清辞微微一愣,就连旁地其他人都投来了异样的眼神。这个问题实在太过失礼,而且能问出此话的人还透着一股天真不知事的少年气。要知道修真界道统多如繁星,修士各有所长各有所短,没听说过道统不一的人也要分出一个高下之别的。最厉害?哪方面的最厉害?打架最厉害还是学识最厉害?讲道最厉害还是除魔最厉害?
  你让一个在单打独斗方面一骑绝尘的剑修和一个一人便能成就一支军队的偃甲大师比试,那也分不出胜负啊。
  这好似凡尘来的散修少女实在不懂规矩,然而不等周
  围的人出面驳斥,众人便见那无极道门的内门弟子竟当真顺着对方的话语思索了起来:“嗯……若要说修为最高的,自然是我们已经成就半步真仙的掌教。但我从未见过掌教出手,长老们的话,持剑长老纯钧上仙率领弟子镇守山门,祓除九州魔患,应当是公认的战力高强。但你若是要论谁的话语分量最重,那佐世长老与执法长老可谓是把控着整个宗门的大局所向……”
  喂喂喂,你还真的有问必答啊?众人只觉得难以置信,这么不懂事的问题明明随意敷衍过去便好。
  纳兰清辞将内门八大长老的职责都解说了一遍,马尾少女听得很认真。她眼珠子的颜色有些浅淡,看上去似金似棕,在阳光下流淌着潋滟的华彩。单看少女深刻的眉眼便能大致猜出她拥有北地人的血脉,因为中原人的面部轮廓大多柔和,很少有人会有这种近乎玉琢的五官。
  纳兰清辞见她神态认真,眼眸清亮,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对族中幼妹般的怜爱。
  眼见着日头缓慢地爬上旗杆的正中央,纳兰清辞抬手向下一压,周围的喧嚣便渐渐安静了下来。
  正当所有人都在等待最后的倒计时时,远空之上忽而掠过数道雪亮的剑光。明明此时正值白昼,那剑光却仿佛能与骄阳烈日一较长短。它们破空而来,剑气横秋,即便相隔着天与地这般遥远的距离,待在下首参与外门大比的弟子们也瞬间汗毛倒竖,莫名生出了几分切肤的痛感。
  那是谁?马尾少女仰着头,金棕色的眼眸中倒映着那划破天际的剑光。
  她想要向周围的人询问,却又舍不得收回自己的视线。好在周围同样目睹那一道剑光的弟子也很快骚动了起来。
  “相隔万里也能感受到其锋锐之气的‘雪里寒’,我还是第一次见……!原来不是夸大其词吗?”
  “据说是因为那位修习的是琴剑之道,才能做到将剑气外放到这等地步……?”
  “喂,你们没想到吗?那位回宗了啊!她是不是也会参加择捡仪式?那位也已经有资格收徒了啊——!”
  周围的弟子挨挨挤挤,人人都仰着头,盼着能再看一眼那割裂苍穹的剑光。然而那道白练般的锋芒没入云间,很快便消隐了踪迹,众人见状,不由得发出了数声遗憾的长叹。
  纳兰清辞也有些意外离山祓魔的师姐竟然会在这时回宗,她忍不住轻笑,周围这些弟子的反应,和内门那些师弟师妹简直一模一样。
  “拂雪师姐暂时还没有收徒的打算。”纳兰清辞给众人画了一个大饼,含笑道,“但万一表现出众,没准师姐会有收徒之意呢?”
  众人明知道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但依旧忍不住遐想连连,一个个都如同被上苍选中了一般振奋了起来。
  一众兴奋的弟子中,那背着书箱的马尾少女依旧沉静得不同寻常:“拂雪是掌教的名讳吗?”
  纳兰清辞一怔:“不是,拂雪师姐是掌教的亲传弟子。”
  “原来如此。”马尾少女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徒弟都那么厉害,那掌教一定是最厉害的吧。”
  纳兰清辞摇头失笑:“这么说也没错。”
  第98章
  六年,足够改变什么呢?
  对于无极道门而言,六年,足够让“九州列宿”计划推行到神州的大部分版图,距离最终目标的“星连九州”只差一步。
  对于修真界而言,六年着实算不得什么,不过是大能的一个闭关,晚辈后生一个阶段性的积累。
  而对于宋从心而言,六年,是她将自己“声闻四海”的九州名望刷成“闻名遐迩”,并且将自己在大众心中的存在感从横空出世提拔到耳熟能详的程度。对于普罗大众而言,“拂雪真人”这个名号在短短六年内便从“最近听说过”的新奇变成了“又是那一位”的寻常。
  这六年间,宋从心彻底成为了济世堂的常客。基本所有无极道门弟子都知道,任何任务若是悬挂在济世堂中超过七天无人揭榜,那拂雪真人便必定会将任务揭去。哪怕是积压在济世堂中悬赏过低、无人接手的陈年旧案,拂雪真人也一视同仁的接下,没有任何功利的想法。
  这六年来,那一道白衣胜雪的身影基本没有停歇下来的时候,她的足迹遍布山川湖海,她的奇闻传遍九州大陆。每解决完一处当地的魔患事件,她便马不停蹄地奔赴另一处的灾厄,不听他人的奉承,也不接受平民百姓的供奉。这般高风亮节的行事作风,便连各方大能都赞她有道家“乱世必出,盛世必隐”的风范。
  然而,只有宋从心自己知道,她哪里是没有功利之心?她分明是所图甚大,不过是外人不知晓罢了。
  “声望越来越难刷了。”宋从心看着天书中[九州声望。傩神祓魔]册录中的任务记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长叹,“解决一百宗妖兽肆虐事件,就算我做得来,这世上又哪来那么多的妖兽?还有那些外道,这些年一个个都跟鹌鹑似的,一点风波与消息都没有……”
  宋从心自言自语了片刻,忽然间“咣”地一下把脑袋磕到了墙上,发出好大一声响。她早已练成金石玉骨之身,这一撞没把自己撞出毛病,反而把识海中的天书吓了一跳。等到天书忍不住冲出来给她一书页后,宋从心才捂着脸在榻上蜷成一团,满脸愧悔地敲着自己的头。
  “不行不行不行,歪了歪了歪了!”宋从心在心中泪流满面地道,“怎么能为了刷声望而期待九州出事呢,这种想法不对头啊。”
  宋从心颓废了一瞬后便从被她撞裂了一处的墙皮中抬头,顶着头顶一抹灰正襟危坐,将天书放在自己身前虔诚地拜了拜:“罪过罪过,天书莫怪。境界提拔得太快,一不小心就没人性了。下次我再冒出这种念头,天书你一定要狠狠地打醒我。”
  天书跳起来就给了她后脑勺一书页子。
  等到宋从心再次走出房门时,颓丧一扫而空,她又是高标逸韵、云中仙鹤一般的拂雪真人了。
  宋从心回到太素峰后,先是打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随即去看望了一下养在山中的青鸟。明尘上仙相赠的青鸟灵兽食落英饮朝露,根本不需要宋从心过多操心。时隔六年,当年那个巴掌大的小东西如今也变成了……呃,尾巴很长的小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兽似主人形,这只被宋从心取名为“来音”的青鸟,偶像包袱没比宋从心这个主
  人好多少。平日里一直蹲在山林里不肯见人,但一旦出门便必定会打理好自己华美的羽毛。
  每次青鸟站在宋从心的肩膀上时,远远看去就仿佛宋从心披了一件颜色华美的肩甲,这也和凤凰焦尾琴一样成为“拂雪真人”的独有标志了。
  对于这点,宋从心心里十分满意。她终于和“永远身穿玄色衣袍”的湛玄师兄一样,在普罗大众心中留下了颇具个性的印象。
  “不过要防备刻板印象。”宋从心在自己《正道魁首养成手册》的记录中记了一笔,“万一要是变成《倾恋》原书中某些人大言不惭的‘身为魁首你就该怎样怎样’就不好了,所以要把控其中的度。”
  难得回一次山门,当然要先刷一下自己的存在感。宋从心先去了太初山一趟,跟明尘上仙报备了一声,陪师父喝了杯茶,弹了几首新练的琴曲给他听。明尘上仙活的年岁太久,基本无所不能,无所不精。在韵律之道上,明尘上仙偶尔会指点宋从心一二,闲暇时明尘上仙也会随性拂一首琴曲给她听。宋从心无法描述明尘上仙指下的乐曲,与她还框在曲谱中的琴曲不同,明尘上仙没有曲谱,却能演奏出相同的心境与风景。
  宋从心第一次听见明尘上仙顺着她弹的《梅花三弄》继续往下弹时,整个人着实傻眼了许久。
  或许这便是“奏天地之音”的境界吧。
  告别了明尘上仙之后,宋从心便往内门天经楼的方向走去。一年前,古今道人终于制作出了能够捕捉地脉流动韵律的法器。在“九州列宿”筹划彻底走上正轨之后,宋从心便没有必要一直留在天经楼中绘画作图了。她在粟米珠中存了一套勘探地脉的法器,外出傩神祓魔的间隙里也会到各处地脉的节点中收集一下地脉流动的轨迹与讯息,回山时顺便提交一下便好。
  宋从心之所以在这个关头回山,另一个原因便是即将开始的外门大比。
  在意识到既定的命运在逐渐接近时,宋从心在越发拼搏的同时也开始关注起了原命轨中故事的节点。在纳兰清辞进入外门之后,每一届外门大比宋从心都会关注,然而之前纳兰清辞经手的两届外门大比都没有出现疑似女主的修士。
  “师姐,你回来了?”梁修看见宋从心时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利落地从书案的夹层中翻出了一份名单,“这是今年外门大比的举荐名单。”
  梁修在六年前宋从心刚接触宗门政务时被佐世长老派到了宋从心身边,其中也多少有点让自己的弟子与未来掌教提前打好关系的意思。毕竟明尘上仙只有宋从心这么一个亲传弟子,宋从心本人又确实优秀,她是如今的内门第一人,也是公认的掌教首席。只要宋从心不中道崩卒或是行差踏错,她将来十有八九会继承明尘上仙的衣钵,成为无极道门的下一代掌门。
  宋从心翻看梁修递来的外门名单,这一次依旧没有出现“灵希”这个名字。
  难道是女主改名了?还是说命轨在某些地方发生了变动?宋从心不敢大意,将名单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遍。
  宋从心的神情太过严肃,梁修又是极其擅长察言观色的人。过了好一会儿,见宋从心还在查看,梁修便开口道:“有一部分散修是自行前来参加第一轮筛选的,他们并不在分宗的举荐名单里。需要等第一轮筛选过后,外门那边才会将名单呈递上来,师姐不妨再等等?”
  “辛苦了。”宋从心不想让其他人看出自己对女主角的在意,她指着名单上某个很眼熟的名字,道,“老饕为何还在外门?”
  老饕,俗名不知晓,他自己给自己取了一个道号为“老饕”。顾名思义,贪吃且擅吃之人。这个老饕便是宋从心那一届外门大比中带着百斤精白面和十几头猪的那位弟子,他是那一届外门大比中留定待探的弟子之一。但是这几届外门大比下来,当初的那一批弟子要么已经离山,要么便陆陆续续地进入了内门,唯独这个老饕,年年报名,却年年都落选。
  提起这位曾经并肩而战的战友,梁修也是有些哭笑不得:“师姐知道,老饕是个为了一口吃的能不要命的人。修真界也不是没有食修之道,对口腹之欲这般执着也不失为一种上进与求索。但老饕除了吃的,修行上实在有些怠惰,闭关十来天都跟蜕了他一层皮似的。无极道门外门的伙食很不错,内门却因为大多长老弟子都已辟谷……他怕被宗门赶走,所以年年上报又年年落榜,再这样下去他就要超过内门的年限了。”
  宋从心听罢,深深地嫉妒了。
  这都什么人啊,老饕修行怠惰却还能轻易够得着无极道门的内门基本门槛,而且连考三届都落榜。一届要等三年,也就是说九年前他就已经达到内门的标准,这等天资说是天才都不为过。和二十多岁才步入开光期、差一点点就够不着外门大比门槛的宋从心相比,老饕简直是仗着自己天资过人游戏人间。这让时刻被紧张感压迫的宋从心如何心理平衡呢?
  “告诉他,这次再落榜就扣他的伙食,进入内门后可以给他配备厨子。”宋从心心态不平衡就想压榨人,“怎能如此辜负天资?跟他说‘现在闭关十来天,以后便能多活上百年’,哪种选择更划算?让他自己想,想得不对就重新想。”
  梁修忍不住憋笑:“是,我这就去跟他说。”
  “有劳了。”宋从心看了梁修一眼,心中不由得感慨,梁修性情中正,处世稳妥,有他在身边辅佐,宋从心着实轻松了许多。
  “师姐说的是什么话。”梁修笑了笑,将外门大比的举荐名单收起,整理名单时,恰好有一张纸掉落了出来。
  宋从心瞥了那张纸一眼,发现上面记录的是此次外门大比的大型任务地点。巧合的是,这一届的外门任务居然恰好也在幽州。
  “这一届的外门任务是在幽州?”宋从心拿起纸张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桐冠城后来如何了。”
  “桐冠城?什么桐冠城?”梁修道。
  “就是咸临国桐冠城。”
  “……啊?咸临国有这座城池吗?”
  原本正翻阅着案宗的宋从心猛然抬头,对上梁修毫不掩饰其疑惑的眼神,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第99章
  “你还记得我们那一届外门大比的经过吗?”
  “记得,那种经历很难忘记吧?”
  “把你记忆中的外门大比复述一遍给我。”
  “好的。我们走过问心路进入山门之后,在无极道门的广场上,师姐和齐师弟发生了争执……”
  梁修虽然被宋从心问得一头雾水,但好脾气的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宋从心的问话。宋从心皱着眉头听着,梁修的讲述条理清晰,显然不是他中了迷魂术的问题。梁修讲到众人一同奔赴幽州北荒山,讲到宋从心聚集了所有弟子并宣称自己发现了九婴……从开头到这一段都没有任何问题,但宋从心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直到梁修提到众人用除魔火符炮击退九婴时,宋从心终于发现了矛盾的地方。
  “我们的火炮是从哪里来的?”宋从心问道。
  梁修愣怔道:“师姐聚集了所有人的物资造出来的。”
  “不对。”宋从心心里阵阵发凉,一股莫名的恐惧笼罩在她的心上,但她还是耐着性子,引导梁修自己去发现问题所在,“你仔细想想,梁修。九婴如此强大,当时任何一名弟子都不是九婴的对手。外门大比的确很重要,但没有重要到让我们把命搭上去的必要。我们之所以没有选择回宗禀告长老而是选择留在那里与九婴拼死一搏,究竟是为了什么?”
  梁修不是蠢人,他从宋从心的态度中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他垂头思索,细细地回想当初整个事件的脉络。终于,宋从心看见他瞳孔放大了一瞬,面上也流露出了几分惊恐之色。他几乎是失控地站起身,身后的椅子被带倒,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
  “该死,当时北荒山那附近是不是有村……不对,是不是有一座城?!而且是人口很多、有一定军力的城池,否则寻常城池如何造得出火炮?!”
  聪明。宋从心攥了攥放在膝盖上的拳头,后背已是冷汗津津。她实在有些心慌,忍不住抬手握住了挂在胸前的龙鳞。
  “我的记忆被篡改了?还是我中了迷魂术?究竟是什么时候?”梁修这么沉稳冷静的人,在发现自己的记忆可能欺骗了他时也忍
  不住焦躁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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