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魁首是如何养成的 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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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片宋从心浑浑噩噩的头脑根本无法辨析的信息就这么刷了过去。
  宋从心:“……”啥玩意儿?
  宋从心迷迷糊糊中回过神来,她终于隐约想起……自己进入重溟城之前是不是给师兄去了一封信来着……?
  “师妹!”
  “拂雪师姐啊啊啊!”
  周围的声音乱糟糟的,好像有很多人在说话,然而宋从心的视野已经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听不清他们都在喊些什么了。最后一口强撑在咽喉处的气息被咽下,宋从心握着龙角的手松开了。她身体唯一摇晃,还未从高处跌下,身下的支撑却突然消失,随即她落入了一个有力的怀抱。
  银发如雪的少年赤脚踩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稠艳的金瞳好似有暗火在烧。他耳畔与手臂上的鱼鳍轻柔地舒展,融在月光中,似一段浅素的薄纱。他身上的非人感实在太过强烈,清圣而又离世脱俗,竟让人一时间不敢近前。
  “宋从心。”然而,神明一般令人不敢轻亵的少年抱着怀中的血人,却是耿直又难掩悲伤地道,“你不要死啊。”
  “……”宋从心原本正打算闭目养神省点力气的同时逃避一些不愿面对之事,一听这话立时垂死病中惊坐起,面无表情地呕了一口血。她指着远处的海滩,示意姬既望找个地方放下自己,好证明一下她距离死还有段距离,不要轻易放弃治疗。
  她的状态确实很糟糕,木化已经夺走了她的听觉与视线,一片迷蒙之中,她只隐约感觉到自己和佛子似乎被人救上来了。
  “少城主。”湛玄裹挟着一身凉冷海风走来,他倒是一眼便认出了姬既望的身份,“请把师妹交给我吧。”
  化龙后的姬既望在黑夜中也如珠玉般隐隐生光,他摇了摇头,伸手将怀中人递了过来。湛玄刚伸出双手要接,却又被他避开了。
  湛玄:“……?”
  愣怔了一瞬后,湛玄突然回味了过来,饶是他素养这么好的人,也险些没被姬既望幼稚的举动气笑。但是眼下还是师妹的安危最重要,湛玄只能摁捺下来,抓住宋从心的手腕便输入真气。好一会儿,湛玄突然沉了脸,面色变得不好看了起来。
  湛玄从粟米珠中摸出丹药塞进宋从心嘴里,又缓缓输送灵力帮她行气调息。另一边厢,同样伤重的佛子也被禅心院的弟子捞了上来,而其他宗门的弟子眼见这两边都插不上手,便去帮忙打捞那艘险些沉没的楼船。
  出乎所有人意料,楼船上竟然载满了人,清点了一番,原是先前无极道门弟子提到过的“重溟深海巡卫队”。这些人有的昏迷,有的伤重,还有一些肢体发生了异变却被同伴砍掉,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们都还活着。
  “多亏了拂雪仙长的这艘船。”杨灿是幸存者中为数不多还意识清醒的人,先前楼船险些被卷入归墟,便是她在掌舵驾驶,这才在最后关头带着同伴们逃离了涡流的吞噬,“虽然是仙家法器,但是要论对船的见解,这世上可没有多少人能比得过我们啊。”
  眼见这些海民都还活着,各派弟子也纷纷伸出了援手,他们一边治疗海民的伤势,一边询问海底下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些海民们一知半解,只知道一个大概,东余立倒是沉默了很久,这才说出了临行前吕赴壑告知他残酷的真相。
  “什么?!姬城主是外道教主?!”
  别说那些将姬重澜奉为神明的海民了,就连听过姬重澜以身殉节之事的修真界年轻一代都险些当场昏厥过去。他们面面相觑,满眼皆是惊惧之色,几乎不用如何交流,他们都能心有灵犀地想到,这消息要是散播出去,恐怕整个修真界都要产生巨大的动荡。
  有人忧心忡忡:“姬重澜身化大壑,恐已登神,我等只怕力有所不逮。此事应当上报宗门,请掌教另行决断!”
  有人则心急如焚:“传信回去也来不及了,你看天上这轮大月,其牵引之力定会让归墟复起,届时东海休欸!”
  “诸位莫要忧扰。”见众人心中惶惶,面色不安,破了闭口禅后终于能说话的梵缘浅从怀中掏出一颗留影石,并掌浅浅一笑,“此事已经解决了,虽然仍有后患,但既然少城主安然无恙,便有平定归墟之法。”
  各宗弟子看着那颗留影石,一时尽皆默然,他们竟不知道应该先问“事情是怎么解决的”还是“你们佛门怎么准备得这么充分”啊?
  倒是禅心院前来支援的弟子见怪不怪,看见梵缘浅掏出七八颗留影石,还十分欣慰地道:“师姐可见是有把梵师哥的忠告记在心里的,我等佛门弟子行走在外,虽不惧事但也不可无防人之心,特别是帮人调解家长里短,更需明了慈悲并非无底线的善,师姐做得很好。”
  这弟子说完,一群禅心院的大小禅修便双手合十,齐念:“善哉善哉。”
  仙家弟子们取了留影石,属实感觉自己跟佛门合不来。尊重,祝福,远离,他们选择默默地离开。
  第81章
  宋从心在棺材板中反复仰卧起坐多次后,终于躺平了。
  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宋从心也不知道是她悬在心上的那口气散了,终于能放心地晕过去了,还是湛玄师兄实在看不下去,在为她调理内息时顺手把她弄晕了。总而言之,宋从心再次醒来时已是夜深人静时分,她躺在柔软的床褥中,只觉得四肢酸痛无力,不想动弹,但精神竟然还算好。
  视野灰蒙蒙的,很是黯淡,但是隐隐约约似乎能看见些许荧烛般美丽的绿光。宋从心眨了眨眼,正想凝神细看,却突然有一只手伸过来别了别她的脑袋,跟戳屉笼里烫手的包子似的把她的脑袋往里面转了转。
  宋从心:“……?”
  宋从心下意识地回过头,这才意识到自己身边竟然有人存在,但她的感知里分明没有任何人的气息,显然这个人的修为境界比她高出不少。
  ……然后宋从心的脑袋就又被人别了别,这回那人为了防止她回头,竟然还拿了个温烫的草药包塞在她脖子底下。
  “……”宋从心突然福至心灵般地顿悟了身旁之人这一系列行为背后代表的含义,她嗅到了久违的同类的气息。
  宋从心没有再尝试回头,站在她床边的人也没有了其他的动作。宋从心只能看见翠绿的萤火在自己身周游动,空气中氤氲着清新自然的草木芬芳,那种仿佛被阳光晒过的青草的气息,让宋从心紧绷的心弦与识海逐渐平静放松了下来。
  宋从心觉得很累,但出乎意料的,她没有感觉到多少伤重过劳后的酸胀以及痛楚。残破的法衣已被换下,头发与身体都被打理得很清爽,没有鲜血的黏腻与海水的腥燥。而伴随着眼前绿光浮荧的涌动,宋从心感觉自己身上隐隐传来一种细细麻麻的痒意。那种痒意十分古怪,好似她的身体正在被无数丝线来回地缝补着,疼倒是不疼,就是感觉有点惊悚。
  直到那抹绿意在自己眼前消散,宋从心才睁开恢复了些许的眼睛,艰涩道:“……多谢宫主出手相救。”
  虽然站在床边的人不曾开口说话,还一个劲地把宋从心的脑袋往床里推,但天
  书仍旧贴心地为宋从心标示了注解。宋从心这才知道,站在自己身边的正是修真界目前修为最高的大能医修,东华山岁青宫宫主。
  这位传说中与“东溟重澜平海定”的姬重澜所齐名的医修大能,在修真界中有着“建西折柳青山在”的赞誉与美名。这位折柳道人据说出身招摇山,从小被山鬼养大,他在传统岐黄的望闻问切之外创立了一套自己独有的杏林手法,以灵植与虫孑活人无数。他自号“折柳”,此名源自他的本命法器“祝余”,与招摇山上形似韭菜食之不饥的灵植不同,“祝余”其实也喻作山鬼之祝,而承载大山祝福的事物则是折柳道人离山时折下的一枝柳。
  折柳道人一生编写了神州大陆上上万余种灵植的效用以及生长环境、采摘地点,并且复辟了上百种将要灭绝的灵虫与山间菌物。于世间医者而言,他是不出世的圣人,是活人无数的大贤。若非折柳道人的性格太过孤僻,不愿与人来往,否则他应当声名更显。
  是以修真界中提及这位折柳道人,最多的说辞便是“性情乖僻,离群索居”。宋从心倒是听过明尘上仙的评价,正道魁首从不使用这些暗含偏颇的言辞,所以明尘上仙的原话是“话少,易害羞”。宋从心曾经以为这是明尘上仙身为大佬看待这个世界的包容视角,但现在看来,明尘上仙的评价很可能和古今道人的“打滚”一样,是再中肯客观不过的事实了……
  宋从心道谢后,折柳道人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就在宋从心寻思着他会不会就这样离开时,一道略显艰涩但相当清雅动人的声音忽而响起:“你的血,有大山的味道。”
  宋从心微微一怔,然而不等她开口说话,对方又自顾自道:“你需要伪装,别被‘祂’找上门来,太危险了。”
  折柳道人说完,宋从心眼前便再次出现了浮荧般的绿光。
  【岁青宫宫主“折柳”对宿主心生好感,东华山。岁青宫阵营声望上升至“亲密”,该人物已收录《周天列宿录》。】
  【获得“祝余”,宿主濒死之时可为宿主替命,并使宿主获得一次“回春”。】
  【获得[山屏之佑]:对诡秘之物的吸引力大幅度下降,感知得到提升。
  “以千山为障,佑九州无恙。”
  其余功效请宿主自行探索。】
  随即,不等宋从心回过神来,折柳道人已经抽身离去,徒留草木的芬芳仍萦绕在屋里。
  ……
  天下第一的医修并非浪得虚名,宋从心又昏睡了半日,再次醒来时便感觉自己好了七七八八。
  宋从心正想爬起来出去打探一下情况,却见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自院外而来。那人穿着无极道门的内门服饰,手中端着盛着汤药的托盘,一头柔顺黑亮的长发挽了个精致的堕马髻,一举一动都显得如此优美自然。
  她步履娉婷地走入屋中,看见宋从心已经起了身,顿时一愣,连忙放下托盘:“师姐,你伤得很重,不能这么快起身的!”
  宋从心看着少女秀气的面容,一时竟有些恍若隔世的迷茫:“……纳兰清辞?”
  “是我。”纳兰清辞抿唇浅笑,她打量了宋从心一番,发现她竟然已经康复了大半,神情顿时有些讶然,“师姐看着竟是气色好了许多。”
  宋从心还有些糊涂,不知道本该远在万里之外的纳兰清辞为何会在这里,只是“嗯”了一声:“岁青宫主来过。”
  “原来如此。”纳兰清辞恍然,连忙将温热的汤药端了过来,极其善解人意道,“我知道师姐忧心外头的情况,师姐一边喝药一边听我说吧。”
  纳兰清辞将外头之事向宋从心娓娓道来,宋从心这才知道,自己并没有昏迷太久,眼下也才是第三天罢了。纳兰清辞之所以会在这里,是因为她领了内门的任务前来陌州交涉“九州列宿”筹划的一环。
  由于中州那边由姜家把控局势,对无极道门格外防备,因此司书长老意图绕过中州先从最偏远的陌州入手。一来可以测试一下“九州列宿”的传讯距离,二来则是等各州都布下“星子”并且出现效果之后,姜家行事作风再如何强势也必须考虑大局,否则在情报传递这一方面姜家势必会落后于人。对一个国家乃至一方势力而言,这都是相当致命的。
  纳兰清辞性格温和,又因为出身世家而在这种谈判的场合中拿捏得体,从不露怯,因此宗门对她委以重任。纳兰清辞本身也很喜欢这份工作,恰好这次有一支内门队伍要前来陌州进行对分宗的考察,纳兰清辞便跟同门搭了个伙,谁知领头的竟还是个熟人,便是清宇玄门少主应如是。
  他们这一支内门队伍在接到聚云帖后很快便赶到了东海,便听说了天景雅集延期,东海灾变以及佛子与拂雪师姐生死未卜的噩耗。
  “湛玄师兄还在外头主持大局,暂时没办法抽身,所以安排我过来看顾师姐。”纳兰清辞想到自己换下的那一身血衣,不由得有些心疼,“那位重溟少主倒是来过几次,但很快就被师兄拉走了。禅心院的佛子伤势已经无碍了,如今大家都聚在海边观测大月对海潮的牵引之力。师姐请放心养伤,东海之事已经告一段落,剩下的很快都能解决。”
  “雅集延期了?”宋从心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却又很快撇开了这个话题,“姬既望呢?我伤势好得差不多了,带我去海边看看吧。”
  纳兰清辞连忙阻止了她,苦口婆心好说歹说,终于把人劝了下来:“大家都很安全,师姐不必忧心。师兄下了禁令,让师姐好好养伤,不许师姐出去的。”她说着,却是一点点地低下了头来。
  纳兰清辞没有说谎,只是为了不让拂雪师姐更加操心,她隐瞒了一部分险峻的情况。
  先前佛子一字平定东海,然而海祇掀起的归墟岂是如此容易便能消失的?佛子二十年的闭口功德也只阻止了归墟一刹,眼见着月亮越来越近,海潮再次暴涨,各宗弟子会感到焦虑也是难免的。借助佛子掏出来的留影石,各宗弟子七拼八凑地还原出了东海事件的前因后果,想必消息都已经往回传了。但对于如何解决天上的这轮大月,众人却都没有什么头绪。
  而唯一可能知道解决方法的重溟少城主却因血脉不稳而陷入了时而清醒时而浑噩的境地,海民的领头人东余立提出要见拂雪仙长,却被湛玄一口拒绝了。虽说湛玄这般有些太过独断,但不管是抵达此地的无极道门弟子还是别宗的弟子都能理解,毕竟那天发生的事着实是太过凶险了。
  了解了事情前因后果的无极道门弟子心里都压着一股火,纳兰清辞心里也觉得堵得慌。谁能想到拂雪师姐好端端地去参加一个天景雅集,转头却九死一生地与人协力斩了个神呢?那可是拥有天地自然之伟力的海祇啊,这搁谁心里不觉得后怕?
  其他宗门的弟子在了解了经过后都对拂雪师姐与佛子推崇备至,钦服至极,但纳兰清辞的脑海中却一直都是那件被换下来的血衣。
  从前九婴魔患之事也是如此,师姐总是冲在危险的最前头,实在令人忧心。
  纳兰清辞侍奉完汤药后便强装无事地离去,这个太过温柔老实的姑娘并没有意识到宋从心从头到尾都没答应过她要好好地待在房间里。
  纳兰清辞前脚刚走,宋从心后脚便从窗户翻了出来,穿过走廊之时,还恰好和另一处矮门里走来的某佛子撞了个正着。
  一人站在院中,一人站在长廊之下,互相对视了许久后,两人一拍即合,决心狼狈为奸,偷偷摸摸便朝着海边摸去。
  而当她们离开了院子,站在外头之时,她们才发现自己先前是歇在了日照城的城主府中。
  她们抬头看着黑压压的天空,乌云仍未散去,城中的静谧便好似暴风雨前的宁静。
  “你看。”终于能开口说话的梵缘浅忽然扯了扯宋从心的袖摆,道。
  站在高处的宋从
  心顺着她的视线转头望去,却见日照城的郊外不知何时出现了蚂蚁搬家般的黑线,在山坡与驰道两旁曲折地蜿蜒。
  但很快,她又迅速反应了过来。那不是黑线。
  ——那是眷恋故乡的海民步步蹒跚,自发自觉地迎着欲来的风雨,回到了这座饱经风霜与苦难的城池。
  第82章
  织罟婆今年已经七十八岁了,在平均年纪仅有三十一的凡间界中,她是重溟城中年纪最大的老人,没点后福都是活不到这个年岁的。
  织罟婆擅编渔网,她一双手骨节又粗又大,织不了桑麻,摸不得云锦,但渔网却编得又快又好,每个绳结都拧得结实有力。虽然少时与家人因战乱离散,丈夫又死于海难,但中年时因为渔网编得好而被公家聘了,老眼昏花编不动时也没被辞退。重溟城中的巡卫队在路过她家门时总会看看她,问问她需要什么帮助,那些孩子被她从小看着长大,一个个都跟她的亲生孩子一样。
  听说海上出现了三十年前那般巨大的漩涡,风暴将要来临时,织罟婆正坐在自己的家中慢吞吞地编着渔网。却不想,一群长得可俊可俊的仙长们突然火急火燎地冲进了家中,把她连人带椅子一起端上了一艘大大的、能在天上飞的船,说要把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
  当时情况太紧急,小仙长们也没有停下来听她说,其实织罟婆想说啊,仙长们的好意她心领了,但是她老了,走不动了,只想待在自己的家。
  只想待在那个或许要忍受凄风与苦雨,但窗台上的爬山虎总是蓬勃向上、所有人都能微笑着去面对明天的家。
  织罟婆想要回家,所以她徒步走回来了。
  一开始,是她独自一人走,后来,周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人搀扶着她,有人紧跟着她,有人在她走不动时背起了她。他们逆着狂风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像一群固执又不听劝的蚂蚁。
  “海潮已经没过岸堤了,要开闸泄洪,升高防浪堤啊。”背着织罟婆的水手嘀嘀咕咕地说着,“海啸要是来了,我们还有护城大阵。渔船都停在港口,也不知道缰绳有没有系紧。家里的海货只收了一半,天气要是一直下雨岂不是晒不干,那就只能做成酱臭鱼了,哎哟……”
  海民们嘴里碎碎念着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计较着自家一亩三寸地里的三瓜两枣。虽然他们都知道,在面对无可抵挡的天灾之时,再多的人力也仍旧显得乏力而又渺小,但是人总会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
  “也不知道小吕和阿东都怎么样了啊。”织罟婆想到几个留在城中的孩子,看着暗沉的天幕,忧虑道,“下雨了,可得记得回家啊。”
  织罟婆说完,似是老天爷都在回应她的话,伴随着一声雷鸣,倾盆大雨哗啦啦地泼洒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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