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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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目光乍然撞上,又纷纷移开眼,沉默不语。
  反倒是雀香闻声跑来,急声道:“少主怎么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环顾四周,眼看着要发现围墙上的人影了,却被李沙棠一把拦下来。
  “没事,你去忙自己的吧。”李沙棠轻咳一声,眼神有些游离。
  雀香没发现疑点,便匆匆赶回去了。
  这是她们在李府陪少主过的第一个年,有很多东西要准备。这府上又只有她们几个婢女,每个都忙得手忙脚乱。
  待雀香走后,李沙棠紧紧盯着墙上的黑影,声音有些轻:“下来吧。”
  黑影还是没动,她眉眼徒然一厉,忽而屈指弹飞银壶。
  洁白银壶折射出月光,照射在那人如玉的脸上。
  点点酒液沾染在他鸦青色的袍角上,与松香混合在一起,牵引着地下醉醺醺的李沙棠。
  “你身上的酒香......很好闻。”她飞身向前,忽而捉起他修长的手,插入指缝间细细嗅着。
  “殿下请自重,祝余虽是一介白身,却也不是让殿下这般戏弄的。”他的声音又轻又冷,收手回袖的力道却很重。
  她瞧着他染上薄怒的如玉脸庞,忽而笑起来,止不住地笑:“怎么?崔公子发怒了?崔公子竟然还会发怒?”
  她笑着笑着,眼泪忽而滚落而下。
  “你想当官,我不拦着你。但你的为官之路,不该用这么多的人命来铺就!”她的声音不大,却已经嘶哑了,“你利用我多次,我只利用你这一次,你便生气了?”
  “你是不是觉着,你只是利用了我,又没对我造成什么损伤,我不该毁了你辛苦经营的一切?”李沙棠坐在墙上,虽是仰头望着崔杜衡,可眼神却是居高临下的。
  “你利用我除了四大粮行,毁了陆家根基,叫陆家对我恨之入骨,你自个儿却云淡风轻,仿若无事发生;你利用我与大理寺交恶,来救出沁阳,从而彻底控制明阳;你利用我来除掉明阳,从而埋藏佛骨之案的真相,并顺便向空净示好,让他安心对王家作出临死反扑......”
  “哦不,”李沙棠拭去眼角泪珠,眼睛被泪水洗得愈发透亮,“甚至二皇子也是你杀的,他曾经派人追杀你,想要废掉你的腿,让你彻底与皇位无缘。”
  “你比表哥略大一些,或许我应该称您一句......四殿下?”她看着他冷透了的脸庞,心头堵堵的,便想转身离去,“从今往后,我们......”
  他忽而抓住她的手,力道之大,竟叫她趔趄了几步。
  “你又乱吃药!罗勒丹虽能压制你身上的毒性,让你勉强恢复几分功力,但......”李沙棠猛然转头瞪着崔杜衡,话还未说完,嘴唇忽而被咬了一口,他的虎牙尖尖的,咬得人生疼。
  她舔掉唇上的血珠,恨恨道:“你不愧是属蛇的......”
  她话又没说完,他抓住她的肩膀,就着原来的伤口,又重重地咬了下去。
  尖牙刺破血肉,唾液沾染着伤口,带来近乎麻痹的刺痛。
  李沙棠只觉得自己疯了,她脑中的神经忽而兴奋起来,叫嚣着反攻。
  她的牙齿比他还锋利,一口狠咬下去时,满腔腥味在两人嘴里爆开。
  她如愿以偿地看到他眼角沁出来的泪珠,和眼底一闪而过的痛意。
  李沙棠凝视着面前玉冠墨发、唇红齿白的青年,忽而伸手抚过他眼角下摇曳的泪痣。
  这颗泪痣乌黑黑的,衬得两旁的肌肤莹白如玉,她稍稍剐蹭两下,便显出几条鲜红的印子来。
  她紧紧盯着面前吃痛皱眉,却依然未躲开的青年,泪水蓦地落下。
  晶莹水珠滴滴砸在墙面上,积成一小滩泉水。
  她放开握着他细腰的手,往后退时忽而脚底一滑,竟就这么掉了下去。
  这堵墙不高,真摔下去也没大事。
  她现下不想动弹,竟就这么闭着眼,直愣愣地往下掉。
  下坠的风又急又快,忽然之间,她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抱住,在空中轻巧地掉了个个儿。
  她微睁开眼,就看见两人交缠的发丝在她眼前铺开,猎猎抖着。
  他看着病弱,肉身却很扎实,真摔地上时,李沙棠没有感受到一丝震动。
  她听着耳边的闷哼声,忽而不解道:“虽说你没被皇家认回,但你的养父母家世显赫,你本身又颇得圣上宠爱,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值得你这般筹谋?”
  他笑了,胸腔的震动顺着她的后背传到她的心口,叫她微微心悸。
  “满足?我这个人贪得很,只想要仅属于我自己的、或者全心全意偏向我的东西。”他意味不明道。
  李沙棠一怔,还没等她想好说什么,他忽而又问道:“你娘把王家看得比你和你爹都要重,你讨厌她吗?”
  这个问题,年少的李沙棠也问过自己。
  你讨厌她吗?
  肯定是讨厌过的,她想。
  但更多地还是爱她。
  就像阿娘谨言慎行了一辈子,偶尔还是会对顽皮的女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样。
  她们是彼此最了解对方的人,彼此知道对方的缺点,经常针尖对麦芒,叫阿爹头疼不已地调和。
  她们也
  是彼此最亲的人,在阿爹军务繁忙时,阿娘会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为她讲故事、唱童谣。她也会为阿娘收敛性子,乖乖地罚抄佛经。
  爱是相互的,她们互相不理解对方的坚守,但总是在摩擦中相互尊重。
  崔杜衡在沉默中了然了一切,他捞起李沙棠一缕发丝,一圈圈地缠绕在他冷白的指尖上。
  “你们的爱是相互的,”他喃喃着,“但我的不是。”
  第67章 跪灵升官封李沙棠为从三品禁军左将军……
  李沙棠宿醉醒后,对这一夜最后的印象便是那繁星浩瀚的黑夜,与耳侧带着哀伤的低语。
  “殿下,我没有你幸运。”
  她幸运吗?李沙棠有些疑惑。
  她的母亲爱家族胜过爱她,母亲会因为家族而规训她,也会为了家族隐瞒空净身世,不惜传出种种绯闻;她的父亲爱国家胜过爱她,父亲为了守城,不惜不认她这个女儿,任由她在军营里受苦受难......
  这般想着,她忽而有些理解崔杜衡昨晚的话了。
  他说,他只想要全心全意偏爱他的人。那她何尝不渴望呢?
  崔杜衡意味不明的目光再次浮上李沙棠的心头,她忽而很好奇,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如此执着地想要一个人的偏爱?
  她蓦然想起朝堂上崔杜衡受难时,崔相冷漠的目光,和崔家其余人虽怜悯却无动于衷的行为,突然对崔杜衡那晚的话有了一丢丢理解。
  她爹娘待她再冷淡,也不会任由她被人欺负。
  如此说来,她是比他要幸运些。
  她正胡思乱想着,门口忽而传来一阵喧哗声。
  “陛下驾崩了!还请县主速速进宫!”
  李沙棠眼神一凝,随即在纪嬷嬷快速又稳妥地照顾下,快速地进了宫。
  *
  圣上驾崩的消息如一道惊雷,响彻在整个永安城上,搅乱了各家各户的心神。
  他生前守正中庸,虽有泾源之乱,但他年少时也曾平定过霍乱,是以两相抵消,谥号“德宗”。
  德宗主要以武功治世,有他坐镇,各地刺史和节度使都不敢乱动。
  可现下德宗逝世,没了这根定海神针,一股暗潮从永安涌向四处,带来细细碎碎的反应。
  永安城内有赵统领坐镇,内里的冷意化为扑簌簌的雪花,粉饰了一切。
  各家各户老老实实地携带妻子儿女前来拜灵。
  李府就李沙棠一个话事人,故而也只她一人进宫。
  她一入宫,就被阳光折射下的琉璃瓦炫了目光。再睁开时,她恍然置身于冰雪仙境中。
  又下雪了。
  她不禁握住飘落而下的雪片,待雪片化水时,才恍如隔世地看向四周。
  天上雪滚落成地下泥,所见之处皆是宫廷白绫、素服白带,所见之人无不面带哀意,众人皆行色匆匆,纷纷赶往灵堂守灵。
  灵堂内乌压压一片,群臣肃穆。
  灵堂的内间里,李怀熙抱着黄澄澄的圣旨,跪在地上,直愣愣地盯着先帝的棺椁,面上似失了魂魄。
  “陛下默哀。”崔杜衡温声道,“先帝想必也不想看到陛下这般模样。”
  崔杜衡余光瞟到快要掉落在地的圣旨,伸手刚想帮李怀熙扶一下,就被他一把躲过去,炸毛似地站起来:“别碰!”
  李怀熙刚吼完,立马又后悔了。他瞟了眼崔杜衡,态度又软下来:“这是父皇留给朕的,最后的东西......”
  他哽咽了一下,才接着道:“祝余应当清楚的。”
  崔杜衡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指尖,眼底泛起些笑意。
  “臣清楚。”他一字一句道。
  李怀熙面上讪讪的,他瞟了眼崔杜衡,攥着圣旨的指尖紧了又松,半响才吐出一句:“祝余放心,朕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祝余的官职......朕不会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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