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花(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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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侍端着热茶与点心,还没来得及送进书房,就让梁百拦下,「先别进去。」
  他的话内侍自然是听的,可眼瞧托盘上茶壶冒出的热烟逐渐被冷风吞没,他难免着急,「陛下交代,每回姚大人进宫,都要给大人上一壶他最喜爱的碧螺春,眼瞧这茶再放下去都要冷了,您看……」
  梁百扫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再问这些蠢话,晚点就给我滚到别处当差,省得惹怒陛下,还要我来收拾。」
  没等内侍再开口,一声哀号就从屋内传出,遏住了他所有犹豫。
  房内,景明帝高坐主位,手指压在太阳穴上,无奈地看着突然拉着江簫笙进宫的姚盛,又是蹬腿又是原地兜圈,忿忿不平地喊冤:「陛下,你可要替我申冤,这傢伙居然说我盗用军粮,这真是天大的冤枉──」
  「行了,知道你冤枉,快小点声。」景明帝叹了口气。他虽无法全然信任承王,但姚家对于将士的用心,他从不担心。
  今年本就是荒年,景明帝大略算了算,也能猜出铁狼军军粮不过堪用,又怎会挪用至长封贩售牟利?
  「江爱卿,你来说,这浑小子又在闹什么。」景明帝耐不住姚盛翻来覆去地喊冤,乾脆点了江簫笙,让他简单交代,快些封住他的嘴。
  「陛下也知道,泽水城世代务农,资源贫瘠,商业不丰。臣听说姚大人经商有一套,想趁机会讨教一二,改善泽水百姓的生活。」
  顺带解释自己与姚盛凑一块的理由,江簫笙大略说了在庆典上的所见所闻,最后才提起两人一齐编造的说法。
  「姚大人与我说,近日有一糕点摊生意极好,想必滋味绝妙,便要带着我去排队。」江簫笙蹙起眉头,面上渐染慍色,「不曾想,我俩抵达摊位时,离庆典结束还早,那商人已经整理好东西,拉着拖车要走了。」
  这话半真半假假,景明帝回头想查,也挖不出漏洞,只会翻到更多证据佐证他们的话。
  眼下,景明帝倦怠地靠在椅背,一直到提起糕点摊提早收摊,才懒懒掀起眼皮,哑声问:「哪糕饼摊怎么回事?」
  江簫笙不豫道:「许是收得急,那老闆撒腿跑了,没注意到他们拖车缝大,掉了东西。」
  他从兜里翻出姚盛早先交给他的米,垂首给景明帝献上,「陛下圣明,还请为臣主持公道。」
  景明帝指尖捻起米粒,听江簫笙解释完这米的来歷,已对此事有了计较,神色顿时冷下,对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动手脚很是不喜,「爱卿莫急,此事朕定会给边陲将士一个公道。」
  「陛下,别忘了我!」姚盛抱拳行礼,面上怒火喷张,「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何况这是陛下交代给我的任务,我怎敢藉机胡来,偷运军粮贩售?」
  说着,他竟委屈起来,装模作样地说:「陛下也知道,我阿兄现在跟我住一块,要是让他误会,我就完蛋了。」
  长封人谁不知道,姚家小公子脾性顽皮,被家中长辈从小管教到大。尤其姚瓚为人古板,要姚盛走上歪路,恐怕他会头一个抄起武器,狠狠收拾弟弟一顿。
  姚盛伴读东宫期间,也闹过不少事,好几次连景明帝都被他缠上求情,不得不亲自下场,将他从姚方源的拳头下捞出来。
  景明帝年纪大了,真受不了姚盛软硬兼施,百屈不馁的求救方式,忙连连摆手,「行了,你浑小子回家等着,朕保证,肯定不让你兄长找你麻烦。」
  姚盛登时笑顏如花,喜孜孜地说:「陛下一言不只九鼎,是千鼎万鼎,有了陛下保证,我终于能安心回家。」
  说完,他不忘咬牙切齿瞪了江簫笙一眼,彷彿对他在庆典中找麻烦的事记了仇,百般嫌弃。
  景明帝见状,又念了姚盛几句,让他千万别胡来,江簫笙还在养病,禁不起折腾,才唤了梁百进来。
  指着姚盛,他老人家笑骂道:「可给朕看好了,务必把这小子带出去,别再让他回来烦朕。」
  像是为了安姚盛的心,景明帝又念了几个人名,交代梁百下朝后将人留下。
  江簫笙一脸敦厚老实,心头已经对那几个名字翻来覆去的琢磨。
  那几日,他待在将军府,名义上是养病,实则把长封势力摸了个底,总算弄明白谁能惹,谁不该碰。
  方才景明帝找来的那几个人,皆是探案高手,且分属三、四皇子派系的人数差不多。
  恐怕景明帝这回真是动怒,才会将两方势力的斗争搬上檯面,让他们不得不相互批斗卸责。在这关键当头,为了一件他们本不放在眼里的小事耗费心神,损兵折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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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簫笙与姚盛两人是掐着宫门刚开,景明帝上朝前的空档来的。经过一番折腾,殿外已有了微曦晨光,濛濛天色三尺开外就让人瞧不清。
  梁百熟门熟路,亲自把着灯,将两人送出大殿范围。刚拐弯,他瞧见聚集在殿前广场,准备上朝的大臣们,就听姚盛说:「梁公公,我瞧这天色要亮了,陛下离不开人,你快些回去才好。」
  「这……可是陛下交代……」
  姚盛看他犹豫,又劝:「梁公公别犹豫了,要因为我误了陛下的事,才真的是大罪过。」
  「那就劳烦两位大人了,陛下服药确实耽误不得。」梁百将灯送到姚盛手上,连连告罪,方快步离去。
  姚盛笑道:「梁公公慢走──」
  跫音渐远,江簫笙亲眼见证姚盛英俊眼眉灭去笑意,狂放轻佻沉入清晨脆弱的薄雾之中,光一照便散。
  江簫笙眸光微闪,仍是乖顺作态,独独语气尽是讽刺:「小公子讨巧卖好的本事当真出神入化,下官佩服。」
  姚盛领着江簫笙走上小路,避开与官员们碰面,「大人不遑多让,何必谦虚?」
  兴许是合作过一场,江簫笙对姚盛少了点警戒,总算加快脚步,与他并肩同行,「小公子……」
  「得了,我这么大一个人,一回两回便罢,总让人喊小公子,当真憋扭。」话没说完,江簫笙就见姚盛偏首,慢悠悠地瞥了他一眼,「我字平寧,别再喊错。」
  平寧?江簫笙暗忖,这字配长封紈絝,真是有点意思。
  江簫笙的字是亲娘离开前取的,提起时格外温和,「你可唤我符玨。」
  姚盛薄脣浅动,将符玨二字在唇齿间揉了好几回,才问起:「你有话要说?」
  江簫笙又捡起刚刚撇下的话头,说:「你觉得陛下会如何结案?」
  说实话,追回军粮后,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端看景明帝想让多少人下狱。
  「符玨何必装傻,光瞧陛下让三、四皇子的人同时办案,互相攀咬,将对方人手拖下水,就该知道这案子不可能轻易了结。」
  沿着灯笼漏出的光走,江簫笙压低音量,道:「陛下刚将你与阿兄调离驻地,不过几日,就有人起心思动手脚,不吝于打了陛下的脸面,暗讽他老人家安排不当。」
  这些年,景明帝猜疑心渐重,此举无疑是犯了他的大忌讳,极可能会趁着这案子,将心底感冒之人整治一番。
  江簫笙揣手道:「如此,我该恭贺你早早抽身,避开麻烦?」
  姚盛逮住军粮外流的时机尚早,要过段时间,证据遭人毁坏,米粮送往各地,不说姚盛把控部分粮食生意,包含姚家与江簫笙,但凡经手过这批粮食的边陲武将,都会被扯进案子,有理说不清。
  「同喜。」越过漫长幽暗的长廊,姚盛吹灭了灯笼,与江簫笙并肩走向悄然洒满晨光,开阔明亮的宫门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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