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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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个瞬息万变的年代,获得一时热度并不难,难的是如何让这份热度持续燃烧。
  花鼓戏的传承不能止步,可她与周兴野的纠缠,应该在这里结束了。
  她将外套轻轻拢紧,踩着满地被西风卷掉的落叶向剧团外走去。枯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好似再暗示她“告别的话好好说。”
  她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理智地报出了地址:“师傅,去金国中心。”
  金国中心里,穿大衣的帅气迎宾礼貌拉门,一尘不染的地砖光可鉴人。各家品牌门口站着戴白手套的柜哥柜姐。自营超市里,一颗牛油果标价二百八。这地方的空气,吸进去都像比外面奢靡几分。
  她和西西最常跑的,不过是四楼的餐饮和负一楼的连试衣间都要排长队的快销品店,从没仔细逛过别的楼层。
  但这次是给周兴野挑礼物——花鼓戏的贵人。不能太寒酸。
  “包包?”俗了点。
  “香水?”又过于亲密。
  “衣服?”他什么都不缺。
  就在她走过三楼一个拐角时,余光掠过一点幽蓝的光斑。她下意识停住,顺着那抹光看过去一个亮着蓝色光标的水晶物件,静静立在橱窗深处。
  鬼使神差地,她推开了那家店的门。
  “欢迎光临。”店员微笑着迎上来,目光自然地随着虞念的视线落向橱窗,“需要我为您介绍一下这款‘恒利伯之星’吗?”
  虞念这才回神,点了点头。
  “您眼光很好,”店员戴上白手套,一边小心地取出作品,一边介绍,“这是艺术家蒂尼先生设计的万花筒,很多人第一眼都以为它是件静态雕塑。”
  “万花筒?”虞念颇有些意外,接过那沉甸甸的水晶金字塔。三角形底座上嵌着一枚精致的银色星星,旁边刻着:恒利伯之星。
  “您可以对着光下看看。”
  她举到眼前,朝橱窗里的射灯光线轻轻转了转。
  一个诡谲而绚丽的世界在瞳仁里绽开。
  彩色的碎片在光的河流中旋转、碰撞、滑行,每转动一分,就铺开一幅全新的画卷。玻璃棱镜与转动的光线重叠又分散,瑰丽得近乎玄幻。
  可无论那形状如何由直变曲,由菱形变椭圆,璀璨的线条与迷离的光圈。最后的归处总是落向那颗清晰、锐利、闪烁的恒利伯之星。
  万般变幻,皆因它而起,也向它沉。
  这樽万花筒,只差把周兴野的名字写上去了,就像他无论是穿着桀骜不驯的皮衣,还是一本正经的西装,内核里那份傲世的才华,从未改变。
  “麻烦您帮我包起来。”她笑盈盈对着店员说。
  打开钱包,她习惯性地抽出工资卡,却又在递出去的前一刻收回手,指尖在夹层里稍作停留,换出另一张卡递了过去。
  短信提示音清脆地响起。看到扣款金额的瞬间,她感到心被暗箭射穿滴血,知道不便宜,也没想到会这么贵。
  投资宠物店这两年才刚开始进账的分红,就这样被一笔刷空了。
  出了商场,她招手拦了辆出租车,原本准备直接回家。透过车窗向外看,高楼大厦的背景下,俊男美女三五成群,其间参杂着不少奇装异服的潮流人士。星市向来是个包容度极高的城市,无论你是一头绿毛龟还是穿着睡衣出街,都没人会多嘴议论。
  目光收回,落在车窗上映出的自己,半卷不直的长发,已经很久没打理过了。现在好歹也算是个能被叫出名字的人了,是不是该换个模样?这么一想,她临时改了主意。
  “师傅,不去刚才那儿了,改到长安坡吧。”
  长安坡是条改造过的老街。平平姨是最早那批签拆迁合同的,因为舍不得积累的客源和街坊邻居,就把店迁到了离剧团不到三公里的长安坡上。她手艺好,干事利索,口碑是一传十,十传百。无论是开豪车的贵妇,还是附近收废品的租户,都爱来她这儿弄头发。
  “哟,念坨来了!”平平姨正给一位嗲嗲吹头发,吹风机嗡嗡响着,她侧过头,眼角笑出细纹,“老样子?”
  “你自己泡茶啊,水在老地方,我忙完这个就来。”
  “好。”虞念乖巧点头。
  平平姨不了解微博,也不刷抖音,一天到晚忙的起飞,唯一熟悉玩的就是朋友圈。
  她就算在朋友圈别人的分享中,知道她去参加音乐节目了,受到了很多人喜欢。
  也不会刻意套近乎或捧着她,老街坊们看虞念都是这样——你成了别人口中所谓的红人,可回到这里,你也是那个剪头也要排队的念坨。
  吹风机的声音停了。平平姨拍拍客人的肩上的碎发:“孙嗲嗲,好了嘞,回去走慢点啊。”
  “来念念,你先来洗。”她手上还沾着零星的发屑,双手搓掌,轻轻一呼,见虞念想开口又不好意思的样子,目光从上到下看了眼她那不太常变动的发型:“想换发型?”
  “嗯。”
  “给你烫个大波浪吧,”平平姨看她没意见,背过身就去找杠子,“配你,绝对韵味。”
  虞念被她逗得笑眯眯的:“好,听您的。”
  墙上的时钟从7到了9,平平姨过来检查卷杠,笑着说:“别急,这才刚一半时间。”
  虞念觉得腰背都有些僵了,想起周兴野二公前,又烫又染折腾了大半夜,之后还强打精神去帮他盯走位。对比之下,自己只是坐着,便觉煎熬。
  想到明天终究要跟他把话说开,心里斟酌着那几句告别的话,千万别说得太伤人。
  烫发的间隙里,平平姨也没闲着。洗头的、剪发的客人一个接一个,多是街坊熟客。
  小小的理发店热闹得像村口的情报站,谁家孩子二婚了,谁家媳妇跟人跑了,那些家长里短的精彩程度,让虞念连手机都忘了看,竖起耳朵听得入神。
  靠墙角的沙发上,两个等着洗头的阿姨正聊得起劲。
  “诶,你还记得秦一沁不?就是爱去听花鼓戏的那个。”
  “哪个?”
  “哎呀,就是老公在外头找了小三,她一气之下,硬是把崽改成跟自己姓那个。”
  “哦,是她啊!不是带崽出国读书了吗?”
  “是去了。不过你晓得最新消息不?”说话的阿姨声音压低了些,“那男的跟小三结婚后,一直生不出崽。
  开始都没在意,过了几年,看男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两个人才慌了,四路子去做试管。你猜哦该?是男的有问题,之前是弱精,现在直接种子不行了,试管都搞不成器。不是保不住,就是畸形儿。”
  “真的假的?”
  “崽搓白,我老公跟那男的一个地方的,他自己喝多了在饭桌子上吐的真言。现在到处求人找秦一沁说情。你也晓得,他们花城最看重香火,这下好,报应来了,唯一的独苗还跟了前妻姓。”
  虞念原本垂着眼,听到“花鼓戏”、“出国读书”、“跟了前妻姓”这几句,睫毛轻轻眨动,她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敲在膝盖上。
  手机震动打断了虞念的回忆,廖哥发来信息,说他娘老子特意炖了寒菌五花肉,要给她送来。
  虞念心里一热。上回不过是跟廖娭毑闲聊时随口提了一句,说自己馋这口,可又嫌麻烦,那灰扑扑的菌子,得耐着性子一朵朵洗净,根部的泥星子要用指甲仔细刮掉,最后那层薄皮还得一点点用小刀刨去。
  等菌子下锅,别说熟了吃,她连翻勺的精力都没了。没想到老人家竟记在了心里。
  她本想客气一句“别麻烦了”,字打了一半又删掉,还是应下来:“好呀,麻烦廖哥了。两小时后,我在剧团门口等。”
  滴滴滴,烫发仪发出终止工作的声音。
  平平姨给她烫的复古大波浪,新鲜出炉。
  乌黑的头发从耳下开始,卷成丰盈又蓬松的弧度,衬得那张大气的脸多了几分明艳与生动。
  平平姨的大嗓门亮起来,巴不得向所有人展示她的优秀杰作:“哎哟!这一烫,味道就出来哒!我们念妹子这张脸才衬得起!”
  虞念看着镜子里,改头换面的自己,手指故意从蓬松的卷发中穿过,轻轻一撩,眼尾弯起:“那还是靠平平姨的手艺。”
  “啊呀,平平你真的搞得好,搞得念妹子洋气多了来”旁边等候的顾客对着虞念的新形象,品头论足一番。
  平平姨被夸的越发得意,手里的手机已经亮起了闪光灯:“来来来,先坐着莫动,给我拍个样板,我发个朋友圈!”
  等她拍完照,虞念这才起身,道过谢,拎着自己的包出了门。
  虞念赶到剧团,廖哥已经揣着手在小电驴上等了一会儿。
  廖哥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他看着来人那筷子腿和柳枝般的身形有点像,发型又不太确定,他按开小电驴的灯,确认是虞念。
  “吃的时候,拿微波炉打热几分钟就好。”他将挂钩上的塑料袋递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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