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鲛人不要捡 第17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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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思道一把将江渔火拉开,躲过了一片飞来的碎陶片。
  “得罪了,请殿下暂避……”他将人塞到屏风后面,自己则连忙赶回丹房去救火。
  听着丹房里不断传来的“砰砰”声,江渔火不禁思考起场面是如何失控到这一步的。
  周思道出门后,他们还没来得及寒暄两句,丹房里就有什么东西炸了。先是一个药炉起了火,火浆一样的液体溢出来,燃了一大片,随后周思道抄起手边的一罐水泼过去,那不知道是什么性质的水瞬间轰燃。
  等到里面的动静小了下去,江渔火推开门,立刻便有一阵惊人的浓烟扑面而来。江渔火呛得咳嗽了几声,烟气散开,案台上大大小小的药罐碎了一片,满地狼藉,而平素风度儒雅的礼官此时浑身都蒙了一层黑灰,显得有些滑稽。
  “真是抱歉,让殿下一来就碰上这样的事……”
  周思道抹了把脸,黑灰密布的脸上很有些歉意。
  “我没什么关系,倒是周先生……”江渔火的目光在一片狼藉中扫过去,“丹室这般……损失颇大,如何向陛下交代?”
  周思道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多谢殿下挂心,不过这些东西倒不是皇家的,是微臣那个远房侄子寻了材料,隔三岔五炼出来的。说起来,倒是对不住他了。”
  “纪秋安?”
  “嗯,他跟着我学了些炼丹炼药之法,我便将这间许久无人问津过的丹室辟给了他。虽说自小习的是剑道,但这孩子似乎炼药一途也颇有天赋,很是炼出了些不同寻常的药。只可惜……”周思道悻悻道,“微臣的丹药修养似乎已经忘得差不过了,这才……”
  “唉,也不知道这孩子回来之后见到这么多天的心血没了,会不会伤心……”周思道自顾自地在混乱的房间里收捡,喃喃自语道,“怪我,怪我……”
  “咦……”周思道看着空空如也的一格,疑惑地眯了眯眼。
  那瓶断情怎么不见了?
  那个孩子前两天才刚炼制出来,说是可以令人忘掉最爱之人的药……难道连瓶身都炸没了?
  江渔火看他这副自责的样子,一时不敢说话。
  方才她疑心周思道是贾黔羊的分身,在开门见到本尊后更是绷紧了心神,杀心骤起,浑身血液里的火窜地迅速又热切,便是在这一刻,丹房里的药炉炸了。
  炸一个本来还好,只是她没想到,周思道会处理得越来越糟……
  想到这里,背对着她的周思道忽然转身,“对了,殿下特意来找我,所谓何事?”
  江渔火在来的路上便想好了理由,此刻便不疾不徐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来问问周先生仙门各处可对麒麟之角的事有所回应?”
  周思道沉吟片刻,“帖子已经派使者给诸仙门送过去了,人间各处也已有探子线人散布消息。除了天阙已经回复会遣人来西都城以外,目前还没有收到其他各方的回应。想来都还在观望,毕竟是许多年不问世事的修行之人,想让这些人插手人间的政局,总是没有那么容易……”
  江渔火却是略略点头道,“不过短短一天便有了一家回应,也算是好消息。”
  “是啊,若是能聚集众仙门之力……”周思道说着便去收拾案上残破的陶瓷瓶罐,碎片锋利,江渔火没有袖手旁观,跟着一起去帮忙。
  周思道见她伸手连忙阻止,“诶诶,使不得,殿下千金之躯……”
  江渔火笑了一下,顺手便将一块锋利的瓷片扔进碎片堆里,“何来的千金之躯,我是什么人,周先生又不是不知道。”
  借躯换魂之人,周思道当然是知道的,但若说她的真正身份,他却是一无所知了。
  想起陛下说的那些话,周思道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微臣斗胆,敢问和李家的婚事,殿下为何执意要解除?”他抬头看了一眼身边专注清理碎片的人,“可是这段时间,在李家受了欺负?”
  江渔火手指一顿,“周先生,不怪我断了两家的结盟?”
  “微臣如何有资格怪罪殿下?”周思道微微叹了一口气,“且不说殿下还为大周想了另一条出路,便是殿下就此挂约而去,也无人可以责难殿下,本就是大周将求存的重担放到了殿下肩上,殿下只不过是借了一副早就该腐朽消亡的躯体,并不欠大周什么。倒是殿下若是在李家受了委屈,却是大周的不是了。”
  江渔火垂了眼,心中微热,却冷着声音,“你错了,我不是为了大周,我是为了自己。”
  周思道微微一笑,并不介意她的冷淡态度,“不过,微臣还是很高兴当初玉京公主寻到了殿下,也幸而是玉京公主遇到了殿下。”
  这是小公主的幸运,又何尝不是大周的幸运。
  手上忽然传来一阵刺痛,周思道低头,只见手上不知道何时多了一道伤口,他移开手掌,这才看到一只断口锋利的破瓷盅正在他掌下,想是方才一不留意划在了断口上。只是这破瓷盅,他记得方才所在的位置离他的手还有段距离,如何就到了他手底下?
  鲜血瞬间流出,滴得很快,滴落在白瓷盅上。
  周思道迅速用灵力止了血,他满身脏污,又伤了手,不合适再收拾这满室残局,便向江渔火告辞,只道先容他换一身干净衣裳再来和她商讨麒麟之角一事。
  江渔火略点了头,怔怔地看着那只瓷盅,周思道便当她答应了。
  “等等!”周思道正要出门,却听到江渔火的声音,“契礼前夜,周先生带人在璧水池前采兰草,可否将当日随行人员告知于我?”
  这要求提得莫名其妙,周思道微微一怔。
  却见江渔火一笑,“只是想知道采兰仪式的人员规格,往后,我可能再不会见到这样的仪式了。”
  周思道只当她是小女儿情思发作,怅惘未来的婚事,略劝慰了几句便将当日众人悉数相告。等他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再回到丹房时,原本要在这里等他的人已经不在了,连同那只沾了血的破瓷盅。
  七日过后,长公主寝殿。
  李梦白忽地睁开眼睛,他凝视了片刻头顶,陌生的藻井图案和陌生的环境。李梦白没有着急起身,而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却在这处完全陌生的宫殿里看到了宫人,以及他的属下,甚至还有……药翁?
  惊蛰最先发现李梦白醒来,当即去拍端坐一旁闭目养神的白胡子老人,“药翁先生,快看,少主醒了!”
  药翁睡眼惺忪去看榻上的人,迎面而来的却是李梦白的一顿质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药翁没好气,“少主昏迷了七天七夜,老夫若不来,还不知道要昏到什么时候去。”
  李梦白坐起来,感受到浑身酸痛的身体,头也沉甸甸的,的确是昏睡过久后的反应,可他怎会昏迷?他竟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屏退了那几个陌生的宫人后,李梦白按着额头问,“怎么回事?”
  药翁瞥他一眼,凉凉道,“那得问少主了,自己不爱惜身体,昏迷过去怪得了谁?”
  其他人不知道这位少主,哦不,很快就是家主了,干了什么,他却是知道的。眼看着那一池的水都变成血红,最后还是在他的极力阻止下,他才从水里爬出来,没有将身体里的最后一滴血流尽。
  知道药翁的德行,李梦白没指望从他口中听到想要的话,目光转向惊蛰,脑子灵活的少年立刻会了意。
  “当日少主受了重伤,却急着连夜赶过来见少夫人,令我等第二日再去。没想到第二天我等到了此处,少主便一直昏迷不醒……属下不得不将药翁先生请来,从我们赶来那天起,到如今已经是七天过去了。”
  李梦白蹙起眉,“少夫人?”
  惊蛰心中惴惴,以为他问的是少夫人的下落,便答道,“少夫人一直没有回来,属下……也不知何处去寻?”
  这个回答对他来说没头没尾,李梦白听得不耐烦,“我问的是,谁是少夫人?”
  谁是少夫人?
  这下连药翁都惊呆了。
  “少主睡糊涂了?是你定了婚契的未婚妻啊,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见她吗?”
  李梦白不屑地嘁了一声,“胡说什么?”
  在场的李家众人终于确定,他们的少主记得所有人,唯独忘记了那一个人。
  第186章 归还 “聘礼,理当归还的。”
  大雍的皇帝醒了。
  这是江渔火追查那十二个契礼前夜来到璧水池边的人时, 在西都城中听到的消息。
  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百姓们却没有多大的恐慌,那一场盛大的皇室和仙门之间的契礼, 让他们确信大周正在被仙人庇佑。
  只是往时的繁华热闹气氛一下子消减下去, 取而代之的, 是战争即将来临前的紧张肃穆。
  江渔火这些天在城中,将这种变化看得很清楚。
  那十二人的血, 除了远在前线的丞相,她都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悉数验过。
  结果却是十一人中, 无一人的血有那种气息,让她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猜想。
  天气一日寒胜一日,这天夜里更是冷到了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步, 大雪将下未下。
  江渔火便是在这样的一个寒夜里回了西都城的皇宫,不是因为畏寒,而是因为明天的皇宫里将有一场宴会。
  麒麟之角将为打压仙门的大雍所得。在大周有心的推动之下,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人间和仙门。
  各家仙门势力果然是坐不住了,纷纷齐聚西都城,或求证真伪, 或商讨对策。皇帝定好了共同议策的日子, 到时朝廷的肱骨重臣也将从前线返回, 江渔火只需要回宫,就能在宴会上见到丞相, 完成最后一次验证。
  大周和仙门进展到如此地步, 甚至比江渔火想象得还要更顺利一些, 唯一不妙的是秦於期醒来得太快了。
  快到她还没有和李梦白解契,仙门中的其他势力也还没有接过李家的担子。若秦於期一声令下开战,仓促之下, 大周未必有应付之力。
  怀着纷乱如麻的思绪,江渔火回到了长公主的寝殿。
  守夜的宫人用炭火将整间屋子烘得暖乎乎的,名义上是以待随时会回来的主人,实则是成了不少宫人夜里的栖身之所,相比没有炭火的住所,宿在这里至少能让她们的夜晚好过许多。
  这样大不敬的行为,宫人们也只敢在这间偏僻又无人的长公主寝殿内做。
  在门口听到殿内传来的许多道均匀呼吸,江渔火稍迟疑了一瞬便很快反应过来,而后便悄无生气地飞身上了屋顶。
  修行之人早已不受酷暑严寒侵扰,她在哪里都是一样,她只庆幸还好没有惊醒任何人,否则就打扰了她们的暖夜。
  江渔火原本计划在屋顶上打坐修行一夜,却没想到在顶上却遇到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李梦白的属下惊蛰一直在这里等她,言说李梦白交代过,要带她去和他解契。
  江渔火不禁惊疑,李梦白会这么痛快?又是他的什么伎俩吗?
  见她不信,惊蛰几乎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少夫人有所不知,少主……”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怎么措辞,“少主不知为何,似乎……已经不记得您了。”
  *
  西都城,李家据点。
  李梦白坐在灯下,蹙着眉尖看指间那道契线。
  惊蛰传来了消息,那个女人回来了,很快就会来和他解契。他面色上波澜不惊,心里已经在焦躁地默数着刻漏,这个女人怎么这般慢吞吞!
  赶紧滚过来和他解契!
  解了这该死的契,他的脑子、他的记忆就能回到正轨上。
  醒来后的这几天他一直无比烦躁,烦躁的来源当时是因为他身边人所谓的失忆。
  他不觉得自己失忆,过去的事情在他脑子里记得清清楚楚,他甚至记得李逝川和李烟萝那两个老东西终于死了,自相残杀死在了祖陵,李家终于是他的了,可这些事情在他们口中却是另一套逻辑。
  所有人都告诉他,他有一个未婚妻,是他费尽心机才谋算来了和她的婚契,他们甚至说他是特意来此挽留那个女人的……李梦白听得简直要嗤笑出声。
  究竟是他疯了,还是他们疯了?
  他怎么不记得这世上还有值得他费尽心机也要得到的人?
  直到看到指间那根契线,李梦白的笑容消失了,若非本人心甘情愿,没有人能替他系上这东西。
  他真的忘记了一些东西。
  后来他知道这是一场联姻。他就说嘛,他怎么可能没有图谋就订立婚契,一定是老东西将他逼得太紧了,才让他做戏做到骗过了身边所有人。但如今老东西死了,神息不神息的对他来说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一个衰微没落的皇室公主,犯不着让他献出自己。
  他向来讨厌联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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