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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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诉状和供词被黄门呈了上来,郑嘉的声音跟着继续响起,“长公主竟旧习难改,折磨御赐官奴,使唤纤弱婢女如强壮军士,更强令吃下过量食物以此取乐,更有拿刀剑鞭子强令受刑,死者不下几百。”
  “大周律,天地之性人为贵,其杀奴婢,不得减罪,长公主擅杀奴婢,当免官加笞一百!”
  元煊终于笑出声来。
  原本提着一口气的崔松萝也无声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肩膀肌肉都快僵硬虬结了。
  此刻若真是检点府中侍女,那是真的少了几百人,只不过是跟着周清融去了外部,至于别的……
  大约是说了也不会以为是在拿从前河间王府需要节食为美观的婢女训练士兵吧。
  崔松萝一时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叹。
  郑嘉忍不住嗔怒道,“长公主何故发笑。”
  “我笑,是为了你的污蔑毫无根据,你用这些捏造的罪状意图审判我,不过是自己做了什么,所以以为别人也要做什么,你敢叫人上殿对峙嘛!”
  “有何不敢!”郑嘉高声道,这事儿本就是他们给元煊下的套。
  从开放盐禁之后,暗中诱导松清商号的掌柜靠盐禁填补亏空,他们麾下的人也都打着长公主的旗号侵占的盐池,再与那掌柜有了实质利益交换,那来京控的流民也当真以为是长公主的门人驱赶打杀他们。
  一切都是真的。
  唯一假的,只有被抓了的婢女。
  元煊轻轻叹了一口气,“中书令难得当起了这为民请命的好官,既然如此,那就请证人上来吧!崔郎中!你既是涉事人,也跟着一道。”
  众人一怔,一时有些不明白喊的是谁。
  一个娇小的身影分开挤挤挨挨的漆纱笼冠,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眉目宛然,虽然身形瞧着不高,此刻却精神极了,“太府丞秘书郎中崔松萝,拜见陛下,臣在入朝前经营松清商号,一直诚信经营,帮扶贫弱,当堂受此污蔑,实在不忿!臣请求陛下宣召松清商号分号掌柜等人与中书令的人证对峙!”
  郑嘉瞧着她底气十足要求对峙,忽然觉出一丝不妙来。
  他转头再次看向了那负剑而立的身影。
  元煊轻声叹息道,“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我阿爷在位至今,已二十年矣,二十年间有天灾四十三起,重灾十六起,开仓赈灾七次,开皇家舍禁两次为灾民就食所用。”
  有朝臣在人群中喊道,“陛下!若当真如中书令所奏,长公主罪不可赦!!”
  元煊的声音稳稳压过了那声叫噪,奔流不息,绵延不绝。
  “阿爷仁慈无比,此前开放舍禁,然当年依旧饿殍无数,豪贵之家乘势占夺,致使平民流离失所,当年高阳王为太师,范阳王为太傅,共同辅国,上谏此举只为勋贵牟利,因止,复盐池为皇家资产,盐池也被赏赐给了高阳王,当年大灾,饥民无数,饿死万余口。”
  “陛下!!长公主负剑入殿,麾下之人更把控太极殿!是为谋逆!!”
  元煊依旧站在皇帝身边,声音沉甸甸坠在坐着的皇帝耳中,“今年是第二次开放舍禁,仅因勋贵豪族划分侵占盐池,致死便有二百七十一人,伤且失其家者,近千,因州库被盗,开仓赈济延缓,仅汝阳饿死已有千余人。”
  “陛下!!长公主轻慢宗室朝臣!不忠不孝无礼无义!”
  “至于瘟疫,高阳王毫无举措,急于镇压州库之事,天师周清融上门求救,我给了二百余仆役,并募集十车草药,这才不叫两城变为空城,即便如此,至今两城已病死一千二百九十一人。”
  这些数字无比清晰地从元煊口中吐出,让负责户籍的尚书都忍不住擦了擦汗。
  除却元煊外有人记得清吗?
  或许有吧,只是却不在叫噪之人中。
  静水流深不与随波逐流者相容。
  “陛下!长公主目中无人,如今更是直指陛下过失,一派胡言!其心可诛!”
  元煊忽然拔高了声音,“圣人久居凤阙,不见赤地千里!饥民相食!卖儿鬻女!剃度避世!被逼投河!为奸人蒙蔽,不可窥世貌,而你们!”
  “在场京畿权贵重臣们!你们信奉真佛!拜佛路上,怎么就忘了去看!真正的泥犁,就在京畿之外!”
  “你们当中,亲贵相结为党,门下连襟为群,群党串通,抽民之髓,吮皇家脂膏!方是大大的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既催生人间泥犁,当永堕其中,不得超生!”
  皇帝瞧着眼前的大臣,耳边似有龙虎咆哮,炸得他脑仁生疼,他无法思考,或者不敢思考,只麻木去看这群朝臣。
  这群朝臣们或有低头的,或有怒而直视元煊,甚至要扑上前动手的,或有交头接耳眉眼递信者,众生百态,却都叫他怀疑起来,这巍巍朝廷,这让大周运行的核心,居然就是这么些人。
  皇帝只觉得如醉后瘫软,四肢无从驱使。
  是啊……他……究竟在治理什么东西。
  他就一直坐在这里,不曾挪动一步,不曾看清外头的国土,也不曾看清朝臣们的脸面。
  人证们恰被带了进来,狼狈不堪的京控者跪倒在殿前,误以端方威武者为君,俯首高呼万岁。
  郑嘉连忙上前,“这就是苦主,如今面见天子,你大可放心倾诉你们的苦楚,陛下自会为你做主,不让长公主再屈辱你们。”
  那京控者唯唯而已,崔松萝却已经上前,“你是被侵占了盐池旁民宅的人?”
  “是,是,家母被气死了,阿爷被拉去做工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实在没办法,实在没办法,一个村子的,剩下没几个……”
  “我且问你,侵占你们地方的那些豪富,你可曾见过?”
  “草民不曾,但,但草民见过他们的管事的侄儿!他们,他们说他们松清商号背后是长公主!”
  “那你瞧瞧,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
  崔松萝向后一指,后头人同时抬起头来。
  郑嘉不解其意,这些人他一个都不认识,瞧着并不像是郑家亲眷。
  不想那人竟然真指了一个人。
  崔松萝抿了抿唇,“你看清楚了?确定无误?”
  “是,是,错不了,他在我们村中欺男霸女,那耳朵被人咬下一块肉,正缺了一块。”那人声音直抖,又道,“而且,而且我跑到洛阳外头,发现有地方施粥,不小心说起长公主,不想就被绑了。”
  郑嘉当即又向皇帝一礼,“陛下……”
  崔松萝不慌不忙,“这可就巧了,若是我们松清商号的人,必定在总号这里留有画像、户籍和近亲名录,偏偏没有这号人,而这个人,却的确是朝中一位官员远亲管事的侄儿,姓章,因为冒充松清商号为非作歹,又诱骗分号掌柜做生意,被我们商号前去赈灾的人给扣下了,前日刚押到京中。”
  “您认识他吗?”崔松萝并不认识那个朝臣,只能睁着一双大眼睛,不敢看向后头的朝臣,只高声道,“陆侍郎!”
  被点了名的人当即腿一软,跪在了地上,“臣有罪,臣有罪,臣实在不知为何是我老家管事的侄儿如此横行乡里,还冒用长公主门人之名啊。”
  这是严伯安的远房表亲,他脸色一变,僵在了当场。
  怎么还是冲他来的?
  “就只有这么一个人?”
  “也……也不是,我记得,其实最开始有好些……只是,……只是侵占我们土地的,都说是背靠当今最有权势的长公主……她跋扈嚣张,视人命为草芥,不去京控,大家一个都活不了,我阿母阿爷都死了,我光棍一个,大不了一死,只求,只求好歹给剩下人一条活路……”
  京控者显然是难得的村中胆大之人,本就抱着必死之心而来,干脆高声全吐露出来,声音虽大,可却难免颤抖哽咽。
  “我,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长公主的人……”
  “就算如此,虐杀婢女也是大罪!”郑嘉梗着脖子道。
  元嶷不耐地指了指那几个抖若筛糠的婢女,“你们几个,就是郑嘉扣下的公主府的婢女?公主可有虐待于你们?”
  “回陛下,公主担忧我们身体孱弱,特赐肉奶以强体质,又请道医替我们诊治,我们感激涕零,畏于中书令权势,不得已敷衍,却被曲解成诉,长公主一片善心,仁慈无比,如同朝日,叫我们如沐皇家恩泽!”
  郑嘉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着那几个婢女,之前她们可不是这般说的,更何况她们不要自己的家人了吗?
  “陛下!虽说认出的并非长公主麾下之人,可说不定是长公主早早藏下旁人呢!枳句来巢,空穴来风,此事尚未能证实不是长公主做的啊!”城阳王倏然开口。
  崔松萝当即反唇相讥,“谁主张谁举证,中书令举证皆为假证,如今却要长公主自证清白,何其荒谬!我说你也贪污受贿,还勾结豪族,意欲谋反,你拿不出证据证明你是清白的,那你就是要谋反!那请陛下速速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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