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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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光在镜子里对上,卞舍春散漫地抬了一下手权当问好,话头并没有断:“买的抽湿机到了,你去取一下。”
  这家商务ktv设施很好,各个包厢门一关,走廊上便安静得出奇,自动水龙头停下之后,叶惊星甚至隐约能听到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是一道有点低沉的男声。
  卞舍春看上去也不在意他听不听得到,接着唠家常:“还是放书房吧,你那么多宣纸贴着墙放,隔壁就是浴室……不要小看百分之九十的湿度啊!”
  他话音非常放松,惫懒,和围读时敏锐伶俐的状态很不一样。叶惊星眼观鼻鼻观心,抽了两张纸擦手,从指甲到手腕,心里盘算着是在这儿躲会儿清静,还是现在回去占个离楚北远点的位置。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因为身后传来了另一阵脚步声,运动鞋踩在地上,迈得很轻快。叶惊星还未回头,立刻把纸巾揉成团扔了,转身欲走。
  但楚北已经迎面过来,看见他,似乎也不知道作出什么表情好,抿紧了嘴唇。
  卞舍春还在讲着电话,目光从他俩之间打了个转,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笑,施施然回身往包厢走,挂电话之前好像还跟对面说了点腻歪话,什么想不想的,遥遥传到他们耳朵里,像什么情景喜剧的讽刺手段。
  叶惊星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不过,卞舍春是不是看出来了什么,这件事目前也并没有那么重要。当务之急是回包厢——出于各种原因,他实在不想和楚北独处。
  楚北和他擦身而过。或许是他走得还不够果断,他的手腕被握住了。
  那只手不比一般人更烫或更凉,力道很轻很轻,但叶惊星一瞬间像被刺痛一样闭了下眼——也只有一瞬间,不到半秒,他眼下一片清明,转头平淡地问道:“怎么了?”
  楚北这个人呢,什么动作都很轻。以前叶惊星觉得他这样很好,像是对物对人都很珍惜。后来他以为,这样的挽留可能也就和楚北的思念一样,只有这么微不足道的一点,所以用的力气也就这么一点,叶惊星只要真心想走,轻易就能丢下。
  现在时过境迁,他觉得自己冷静了不少,知道自己之前的欣赏和怨怼有失偏颇。楚北只是性情如此,没办法做出什么撒泼打滚的事,那天生旷达的心胸里,生出的片刻拿得起放不下的眷恋,些微不见黄河心不死的偏激,分与戏剧大半,剩给叶惊星的,也就只是这一点点刚刚够他握住手腕的力气了。
  楚北对上他的眼睛,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他其实没认真想过要说什么。
  “好久不见”?这样平庸的寒暄当然不行的,叶惊星可能还会用看傻子的目光瞥他一眼。
  “你过得好吗”?他很想这么问,也真的很想知道。但他清楚叶惊星一定会回“挺好的”,就跟“i'mfine,thankyou”一样的模板回答,没有意义。他也没法知道叶惊星到底过得好不好。
  他好一会儿没说话,叶惊星竟然也没有催。
  终于,楚北找出了一句最想说的话:“我一直很想你。”
  叶惊星顿了一顿,像是一点都没有动摇,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是吗。”
  楚北手上的力道无意识地加了一点。他暗暗地企盼着叶惊星能说一句“我也想你”,哪怕是场面话也好。
  但叶惊星说的是:“你是不是长高了?”
  楚北愣了一下,点点头。
  叶惊星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浅淡的笑意——真心的那种。
  他抬手比划了一下,估算道:“183?”
  楚北老实答道:“没,还比你矮一厘米。但是官报185。”
  叶惊星的笑更明显了一点。
  其实他还想问,你肩膀是不是宽了?还是衣服的版型变好了?你看上去还瘦了,还是说长开了脸上就没肉了?你有在健身吧,线条挺明显的,练得辛苦吗?你现在还会像以前那样吃冰淇淋吗?你的近视手术做了吗?还是在戴透明的隐形眼镜?脚踝上的红绳不是说戴到成年就够了吗?
  这么多年过去,我对你的记忆已经不那么清楚了,你告诉我,我有哪里记错了吗?
  你走到这一步,还像最初那样热爱你的梦想吗?
  你想我的时候,有后悔过认识我吗?
  但叶惊星什么都没有再说,他用同样温和的力度,把握着自己右腕的那只手推开了。对方没有纠缠,很顺从地就松了手。
  洗手台上镜子里,隐约有所重叠的人影分开来,总算划了应有的界限。
  尽管如此,他的态度也已经比楚北想象的好许多。毕竟他记忆里的叶惊星和其他人见到的可太不一样了——不太笑,笑也多半是冷笑,半垂着眼,活像别人欠他钱。
  这么一想,楚北反倒轻松了些。原本想说的话也终于自然地问出了口:“你为什么接这部戏?你知道另一个主演是我。”
  叶惊星也自然地回答:“国内没有idol的生存空间,有方便转型的好本子为什么不接?”
  楚北没有就这点再多反驳,反倒说:“如果……你公司没出事,你是不是就不接了?”
  叶惊星没太懂他问这话是在想什么,但还是照实答道:“那大概就不接了吧。”
  楚北却笑了:“那说明我在你心里还是有点分量的嘛。”
  ……神经啊。
  叶惊星谨慎地没有接这个话茬。楚北又说:“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还能再见,也是缘分……”
  叶惊星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冷声道:“楚北。”
  “……”
  “你挺喜欢这行的吧?”叶惊星隐晦但并不委婉地警告道,“我也暂时还没干腻。”
  楚北眼里明显有不甘,但他紧抿着嘴唇,没有反驳。这多半是因为他知道,他们的感情如果真的死灰复燃,带给叶惊星的危险更大。
  叶惊星又接着说:“而且……不管怎么说,当初是你先走的。”所以你现在也没有旧事重提的资格了。
  他声音里没什么情绪波动,既不像谴责也并非责问,只是陈述一件事实。但楚北彻底说不出话来了。他有点苦涩地想,这人还是这么会戳人肺管子。
  他垂下眼,引颈受戮般等着叶惊星最后的判决。
  “别想这些了。我们现在就只是同事,以后该怎么样怎么样,好吗?”叶惊星说完,停顿了片刻又道,“你也不用太为以前的事责怪自己,你没做错什么……我知道你的。”
  他说完这些,终于还是离开了。楚北有点怔愣,觉得自己又像是被宣判了死刑,又像是被宽恕了大过。
  他突然一字一顿道:“哥,对不起。”
  叶惊星的脚步停了半秒,又加快了,径直走回了包厢。
  推开门的一瞬,大家吵闹的歌声终于让他的心轻松了一点。这家ktv的隔音做得也太好了,走廊安静得他想逃跑。
  正在播放的是五月天的《后来的我们》,一首苦情歌被他们七嘴八舌地唱得惨不忍睹,以至于物极必反,有了点喜剧效果。拿着话筒的人装出痛心疾首的样子,脸上却都是笑着的。
  捂着耳朵的李运宜忍无可忍,把话筒从“用情至深”的助理那抢了回来。
  “也许你还记得,也许你都忘了——”她尽量不被带跑地唱了两句,发现难度太高就作罢,顺手把话筒递到刚回来的叶惊星嘴边。
  叶惊星微微往后仰了一点,幅度小得像一个颤抖。玫红色的灯光从他脸上扫过,有那么一瞬间,李运宜觉得他眼里有什么在闪光。但他神色自如,只是伸手把话筒推开一点,笑了笑,没有唱。
  第3章 此事休要再提
  ktv谈过之后,楚北和叶惊星的关系看上去变化不大,但至少回避得少了。少年人擅长得过且过,成年人擅长粉饰太平。
  不过在下班时间,他俩依旧王不见王。一天晚上,李运宜和卞舍春拉着楚北聊戏,李运宜想把叶惊星也叫过来,结果对方抱歉地告诉她,今晚答应了粉丝有直播。
  卞舍春默不作声地挑了下眉,楚北则是松了一口气。能多看几眼叶惊星固然好,但是他再怎么强装镇定,叶惊星在场都会或多或少影响他的状态,他没办法像以前一样,在需要的时候把对手演员完全当角色。
  大家都说,楚北是个戏痴。他像一只透明的瓶子,没有自己的颜色,所以演戏时才能盛放许多色彩斑斓的灵魂。每当这只瓶子遇到磕碰磨损,他就逃到戏里去,换一副表情,换一种人生,等过完那一世,再出来考虑这一世的问题。
  但这次不行。他逃了过去,眼见的却是一张午夜梦回才能重逢的脸。戏和现实骤然间不再是泾渭分明的两个人间,有了重叠,变成了真假难辨的清醒梦。
  瓶子有了颜色,其中流动的灵魂,在外看来,就有色差,这样不好,不尊重戏。
  另一边的叶惊星,想法和他也不谋而合。他比楚北压力更大,第一次演戏,不管是技巧还是情感都缺乏,入戏和出戏都难,再碰上对手演员是楚北,常常恍惚。他不想因为私人感情影响工作,但实在没办法,只能避开,要聊戏的时候主要找导演。说要直播这事儿,也是三分真七分假,真的是他确实答应过直播,假的是没说要是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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