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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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军一愣,脸色有些难看,两人无声的对峙良久。
  “对,是,我是去找他了,怎么了?他全都知道了,知道你因为他把自己,把我们家害成什么样了!”
  “不是他害了我。”
  贺欲燃说:“是我害了他,爸。”
  “他明天就高考了,你知道么?”
  在抢救的前四个小时里,主治医师曾将贺欲燃堵在手术室的门口。
  “患者脑部受到挤压性重创,压迫脑干的淤血块很棘手,就算手术顺利,术后的康复和治疗不彻底,也会烙下病根。”
  “轻则记忆受损,重则……会影响正常生活。”
  手术室灯泡的光刺痛眼底,贺欲燃撑着身后的窗台站直身体。
  “这二十年,你似乎一直在跟我做交易。”
  小时候是满分成绩单,换半天的自由外出,再长大一点,是一张复旦录取通知,换来一辆心心念念的跑车。
  贺军能给的所有永远都是明码标价的,从不会让他不劳而获。
  “我会走的。”
  贺军眉目怔松,似乎不相信,他等的这句话贺欲燃会心甘情愿的说出来。
  “最后一个交易。”贺欲燃抬眼看他,哭到红肿的眼睛被坚韧刺穿:“我要你把他送去上海市最好的脑科医院。”
  他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挺厉害的。
  想起那晚信誓旦旦和江逾白许下的承诺,现在却变成了一文不值的笑话。
  其实他什么都不是,像贺军说的,他就是个失败品。
  “我什么都不要了。”贺欲燃摇头,眼泪终于决堤:“我什么都听你的话。”
  “我求你了,爸。”
  从小到大,就连被打的浑身鞭痕,跪在贺军脚边认错,他也从没说过这句话。
  他越说哭的越厉害,到后面体力不支,弯腰蹲下来,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办,明明身边都是人,却总感觉孤立无援。
  他捂着心口,不停的重复一句话,直到伤口发炎导致发烧晕倒,被蜂拥的医生护士架起来,贺军才听清他念的是什么。
  疼。
  他说,好疼。
  伤口遇到潮湿的雨天,撕裂之后是狰狞的溃烂,回到碧水湾那天,他还是不能完全独立行走。
  贺军已经吩咐人来过,东西被搬的差不多,只剩基础的沙发柜床,那几副他喜欢的挂画也被摘走。
  他以前总喜欢把家里布置的很满,两百平的房子被零七八碎的小玩意堆的窄小,生活久就看习惯了,忽然被一扫而空,总觉得空的可怕。
  贺欲燃的轮椅停在门口,某人似乎走的很急,落地千叶窗没关,最近的雨夜居多,渗进来的雨水弄湿了瓷砖。
  “哥,还要进去吗?”贺锦佑在他身后询问:“已经收拾的很干净了。”
  贺欲燃轻声说:“阳台,是不是还有几盆绿萝?”
  “嗯。”贺锦佑仔细看了看:“没人浇,好像快死了。”
  贺欲燃迟缓的眨了眨眼:“我进去看看。”
  贺锦佑不明白他为何执拗这几盆看着就活不成的绿植,但还是推着他进去了。
  阳台的绿萝没人浇水,苟延残喘蜷缩成焦褐色,墙角还放着没来得及拧好盖子的喷壶,还残留着半瓶水。
  贺军派的人过来收拾那天,丢掉了很多带不走的东西,每一样都拍照给贺欲燃询问过。
  这两盆绿萝和瓶身的字迹是唯一江逾白留下的东西。
  口袋的铃声响了很久,贺锦佑提醒他接电话,贺欲燃才慢慢回神。
  “帮我去卧室看一圈,有没有什么落下的。”
  所有东西都被收拾干净了,不可能还会落下什么,贺锦佑明白这通电话他不应该听,沉默的站了了一会儿,他往楼上走去。
  来电人是沈墨羽:“在家吗?还是医院,身体怎么样了?”
  贺欲燃摸着身下上锁的轮椅,笑了笑:“在家呢,挺好的。”
  “我听说,小白虽然脱离了危险,但还在昏迷,已经转到总医院了。”沈墨羽顿了顿,问:“叔叔办的吗?”
  贺欲燃将水壶里残留的半瓶水浇在盆土里:“嗯,他后脑重创很严重,术后治疗不能懈怠。”
  电话里沉默了片刻,沈墨羽没有问太多,只说:“我三天后的飞机,落地我就去找你。”
  水流洇湿了一小片干裂的土壤,贺欲燃又笑了一下,话锋转变:“清吧转让的相关资料我发到你邮箱了,看到了吗?”
  “嗯。”
  “柯漾还不知道。”贺欲燃嘱咐:“不用让他知道。”
  “早晚都会知道的。”沈墨羽说:“你总得自己跟他讲清楚。”
  贺欲燃伸手关了那扇千叶窗:“我欠了太多东西都讲不清楚了。”
  “沈墨羽,落地之后,先去医院找小白吧。”
  沈墨羽没有来得及回话,电话已经被掐断,贺锦佑下楼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来到贺欲燃身侧:“哥,这个。”
  贺欲燃回头去看,他是个蓝封皮的笔记本,似乎已经很多年了,页纸已经卷边,被翻阅了很多遍。
  他一眼认出,那是江逾白的日记本。
  贺欲燃喉头哽了一下,问:“哪儿翻到的。”
  “卧室床头柜底下,可能是被落下了。”贺锦佑问:“是你的吗?要不要带走。”
  他没有听到贺欲燃的回答,只是看着他接过来的那双手微微颤抖。
  很厚,笔记纸是满的,指尖从头拨到尾,密密麻麻的,和印象里一模一样的字迹。
  日期是两年前的今天,字体似乎被泡过,晕染开一小圈水痕。
  是第一页笔记纸,上面只留了短短一句话。
  还会再见吗?
  第二页。
  他有爱人,很好看,很般配,他们很幸福。
  第三页。
  雨夏三年才会有一次,下一个雨夏,会不会再见。
  第四页,五页……
  微信被注销掉了,灰色的头像,什么都没有了。
  六页,七页,八页……
  今天又去了江边,还是没有碰到。你说心情不好就来这里吹吹风,看来,你心情一直都很不错,我为你感到高兴。
  ……
  四季轮转,染黄纸页,日期蜿蜒绵亘,字迹从稚嫩的蓝墨钢笔到黑墨圆珠笔。
  这些曾在他脑海里一笔带过的情节,却塞满了江逾白整本厚厚的日记。
  掉落的纸张落到脚面,贺欲燃颤抖着捡起,是一张照片。
  拍立得相纸被一层透明膜很好的保护起来,上面的人,是他和江逾白。
  翻开相纸的背面,是自己落款的那句:下次见面,你要多笑笑哟。
  伤口又开始没完没了的疼,贺欲燃弓起身,撑着冰冷的墙面,双眼几近模糊。
  “哥!”贺锦佑忙去扶他,拉住他手腕的那一刹,他被那宽大布料下惊人的纤细吓到了。
  “哥……你怎么样?哥?”贺锦佑眼眶也红了,看着贺欲燃几摇曳跌坐的身形,支支吾吾的问:“磕到没有?痛不痛?”
  整整的两年半,所有江逾白未曾诸述于口的等待全都隐匿在这本厚厚的日记本里。
  从初遇到重逢,又到相爱,日记本脊线裂开,江逾白藏了九百多个日夜的雨声终于窥见天光。
  不知翻了多久,他终于看到尾页,这张没有续写的字迹,似乎知道许多东西已经写不完,于是便仓促的结尾。
  夹层里,没有落下署名的信封被打开,未曾寄出去的信纸中,他写。
  我不怕,带我走。
  一滴眼泪砸在上面,做了这篇结尾最完整的句号。
  航班提醒开始倒计时,贺锦佑在他身后接通了贺军打来的催促电话。
  轮椅碾过玄关的门槛,贺欲燃看见第无数个江逾白正在房间里穿梭,阳台上浇花的,厨房里熬汤的,站在柜门钱给他找胃药的。
  生活过的痕迹就像是肋骨处一遍遍愈合又撕烂的伤口,即便好了也会留疤,永生循环,成为无法洗脱的痛和永恒。
  江逾白陷入昏迷的第十二个小时,飞往淮城的航班掠过整片上海。
  机翼切开云层,窗外的积雨云带来最后一声雷暴后,心电监护仪陷入长达十秒的震颤。
  门口传来护士的声响。
  “醒了醒了!”
  “25号床醒了!”
  *
  三天后,沈墨羽和苏瑾宁回国,送到江逾白手里的,是两份文件。
  第一份是复学手续,在正德一中办读,沈墨羽说,复读不仅费精力,更耗心境,一中或许更适合他。
  换学校复读不是一件好办的事情,江逾白没有反驳的意思,低头看了很久,问。
  “是他的意思么?”
  沈墨羽愣住没有回答,江逾白也没有等的意思,只是轻轻点头,说:“谢谢。”
  他翻开第二份文件,有点厚,他皱眉,那是一份房产转让书。
  〈碧水湾c栋二十层,无偿转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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