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逃妾到开国女帝 第19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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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2章
  崔芜此举固然是为了让阿绰与延昭一叙兄妹之情, 除此之外,也想借阿绰的眼和嘴,去瞧一瞧让延昭防线失守的女人是什么样。
  阿绰不负所托, 看得明明白白,回来后如实回禀。
  第一印象, 自然是美。
  “比不上主子,但也差不太远,是个娇怯怯的美人, 看着很是可怜, ”阿绰说,“她往那儿一站,连我都忍不住想护着她。
  崔芜心知,这不是“看着可怜”,而是“我见犹怜”,袅袅婷婷, 弱柳扶风, 比之美貌更能打动男人心弦。
  她的好奇心得到了一部分满足,但还不够。
  “性子怎样?谈吐如何?”她问, “姓石的宗室把她献给你哥哥, 是单纯想拿她换个平安,还是……”
  阿绰明白崔芜的意思,自家主君就是以女子之身上位理政,从不敢小觑女人。
  “听说养得娇贵,除了春日踏青,年节看灯会,平时没怎么踏出过二门,”她跟着崔芜久了, 也学会委婉说话,“被她父亲送给我哥哥时,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只会拉着我哥哥袖口哭。”
  “我……奴的兄长不落忍,这才把她带了回来。”
  崔芜听出她的开脱之意,并不奇怪。毕竟是亲兄妹,自小相依为命,阿绰不为延昭说话,她才觉得讶异。
  “军中规矩,不得强抢良家,不过这女子是父兄献出,自然与强抢不沾边。”
  崔芜坐在妆台前拆下繁复的发髻,阿绰上前帮手,用鹿角梳慢慢梳通光可鉴人的长发。
  “你可问了你哥哥,对那女子是什么打算?”寝殿内没外人,崔芜说话很直接,“明媒正娶?”
  阿绰吓了一跳,忙否认道:“怎么会?奴兄长这点分寸还是有的,最多收作房里人,断不会娶为正妻。”
  这就是纳为妾室的意思了。
  崔芜不喜欢“纳妾”这两个字,但她也知道,有些东西存在上千年,不是她一个人能抗衡的。
  再者,崔芜是女子,亦是上位者,倘若心腹大将坚持娶前朝遗女当正室夫人,她才要头疼。
  “罢了,”崔芜摇了摇头,“你哥哥跟了我这么久,我也没好好赏过他什么,他要是真喜欢那个女子,就留在府里吧。”
  “只一点,那个女子姓石,你哥哥却是我麾下第一大将,个中分寸,他心里得有数。”
  阿绰长出一口气,大声应下。
  崔芜席间多饮了两杯酒,虽是度数不高的桂花酒,也觉得头晕眼涨。由着阿绰服侍更衣,她在宽大的罗汉床上躺下,两侧帐幔垂落,拢出一方小小天地。
  身上盖着湖丝缎面的被褥,脚底踩着滚烫的汤婆子,殿中火盆源源不断地散发热气,将严寒隔绝在外。半梦半醒间,前二十年的风刀霜剑、颠沛流离仿佛才是一场大梦,她在锦绣温柔乡中沉沉睡去,就像回到家中一样适应安耽。
  惊散好梦的,是帐外依稀传来的对话声。
  “此事紧要,需立刻禀报殿下……”
  “殿下昨晚饮多了两杯酒,才睡下一个时辰……”
  “事关丁司马,不然也不敢深夜搅扰殿下……”
  崔芜蓦地睁眼,思绪瞬间清醒了。
  “阿绰,”她扬声唤道,“谁在外头?”
  外头传来脚步声,阿绰没敢贸然掀帘,就在帐外回话:“殷钊前来禀报,说丁司马半个时辰前提走刑房犯人,往卫州门去了。”
  崔芜刚醒,还没完全回神:“他又不司刑狱,提走犯人做什么?提的哪个犯人?”
  阿绰瞅了她一眼,小心翼翼道:“就是,那个姓韦的……”
  崔芜抬眸,这回是彻底醒盹了。
  “韦姓犯人”就是与阮轻漠同在凤翔城作乱的韦姓军官。崔芜将阮轻漠放去江南,心里其实并不信她,除了安排贾翊与陈娘子一明一暗盯着她,更将韦姓军官扣作人质,一直关押在刑房中。
  哪怕贾翊传来消息,阮轻漠逃脱监控,崔芜也不十分着急,就是因为手里扣着这张底牌。
  这种微妙的时刻,丁钰一个与刑狱八竿子打不着的,提走他做什么?
  崔芜不及细想:“命殷钊点五十轻骑,你与我梳妆,立刻出城。”
  两刻钟后,宫门洞开,崔芜没乘车,亲自骑马领宫卫疾驰。
  她现在马骑得相当不错,虽不是配合默契的火锅,也丝毫不逊色于轻骑脚程。赶抵卫州城门时,守城的卫士还想拦,被殷钊亮出腰牌晃了晃,再瞧见他身后明黄披风猎猎拂动的崔芜,腿肚子都软了。
  “殿下!”卫士跪了一地,“卑职不知殿下驾到,请殿下恕罪!”
  崔芜叫了起,问道:“可有见到丁司马?”
  她虽入主晋都,却未正式称帝,一应官职仍是按王府规制。但卫士心里有数,这位离那通天的位子只差一步,听问,大气不敢多喘一口:“见着了。两刻钟前出的城,说是殿下交代了紧急事宜,需得立刻办妥。卑职们不敢多问,将人放了过去。”
  丁钰是崔芜麾下属官最特别的一个,因他领的差事与众不同,牵扯到军中机密,也因他与崔芜交情深厚,偶尔有特立独行之举,连崔芜这个上官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旁人不会,也不敢揪着不放。
  种种因由叠加一处,造成了今晚的尴尬局面。
  崔芜揉了揉额角,头一回暗悔自己对丁钰明里暗里的纵容,追问道:“他是一个人出去的?”
  卫士懵了片刻:“丁司马乘着一辆马车,他是从车窗里探头出来说话的,至于车上有几个人……卑职实在不知。”
  崔芜心知问不出什么,摆手命他退下,自己带人出城追赶。
  如此疾奔了三五里,忽听夜色深处传来异响。崔芜一扯缰绳,循声追去,两侧树影幢幢,冷不防瞥见头顶一道黑影掠过,惊得她双腿发力,□□坐骑一声嘶鸣,踢踏着顿住步子。
  随她出城的亲卫引弓上弦,又被崔芜一个手势摁了回去。她迟疑着上前两步:“……阿丁?”
  众人这才看清,那黑影原是一个人,被麻绳结结实实绑着,粽子似地吊在树梢,被夜风推搡着飘来荡去。
  他嘴巴被麻核堵住,发不出声音,只能“呜呜”闷哼着表明身份。
  崔芜摁了摁额角青筋,示意亲卫将人救下。
  彼时未出十五,正是天寒地冻时节,丁钰被吊了半宿,冻得直打哆嗦,根本说不出囫囵话。崔芜饶是有一肚子火气要发,见状也是啼笑皆非,命人用毛皮大氅裹紧他,先回宫再说。
  为着这一出天外飞来的乌龙,整个福宁殿都被折腾得上蹿下跳。阿绰领着宫人备下热水与姜汤,又着急忙慌地拢起火盆,数管齐下,总算让已经冻木了的丁钰缓过一口气。
  他身裹棉被,手捧姜汤,怀里抱着汤婆子,睫毛上的冰珠尚未完全化开,张嘴先打了个大喷嚏。
  崔芜示意宫人退下,只留阿绰与初云在内。她托腮瞧着丁钰,伸足轻轻踹了他一下:“还喘气吗?”
  丁钰有气无力:“死、死不了……阿嚏!”
  崔芜坐正了姿态:“既然死不了,那就说说,今晚到底怎么回事?韦仲越呢?你把他弄哪去了?”
  丁钰咕嘟着嘴,半晌憋出来两个字:“……跑了。”
  “我知道那小子跑了,”崔芜睨着他,“殷钊说,人是你提走的,说吧,这唱的是哪一出?”
  丁钰干咳两声:“那个……我、我是被人劫持的。”
  崔芜用包着木头的铁钳拨弄炭火,火星簇簇迸溅:“嗯,继续。”
  丁钰咽了口唾沫,直觉自己不老实交待,那发红滚烫的铁钳就要摁在自己身上:“我……昨晚我刚回府,一进屋就被人拿刀抵住了。我一看,娘的,居然是那个阮轻漠!她本事当真不小,竟敢偷偷溜进汴梁城,还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混进了我的司马府!”
  崔芜不容他说完:“阿绰!去给殷钊传话,将司马府上下人等梳理一遍,凡有可疑,一律下狱彻查。”
  阿绰应了声,退下传话。
  殿内火盆烧得极旺,丁钰连饮三盏姜汤,身上倒是不冷了,心却缓缓沉入水底:“阮轻漠逼我救他的阿越,不然就杀了我。你知道的,那女人是个疯子,说得出做得到,我为了保住这条小命,接着给你办事,只好如她所愿。”
  崔芜摁着额角:“是为了保命,还是你自己也想放了他们?”
  丁钰:“……”
  他早知这事瞒不过崔芜,可只一个照面就将个中内情揣测得八九不离十,也太伤面子了。
  “阮轻漠跟你说了什么?”崔芜直勾勾地盯着他,“威逼利诱,还是卖惨装可怜?”
  丁钰不禁想起出城之后,阮轻漠一度想杀人灭口,却被自己一番话打消念头。
  “如果北竞王身边有谁真心想放你一马,那只能是我,”丁钰颈间架着匕首,刀锋映照出他冻得发白的脸,他侃侃而谈,毫无惧意,“我若死在你手上,北竞王追到天涯海角,也会将你碎尸万段。可我活着,或许能打消北竞王斩草除根的念头。”
  “一边是撞南墙的死路,一边好歹有五分生机,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吧?”
  阮轻漠当然知道怎么选,这才有了崔芜追出城外,撞见丁钰挂在树梢荡秋千的一幕。
  丁钰收回思绪,摸了摸鼻子:“这个……咳咳,我也是看他俩怪可怜的,苦命鸳鸯,熬到今天不容易,能成全就成全吧。”
  崔芜眯紧眼。
  丁钰太了解她,如何不知,这是她杀心大起的征兆?
  当即起身,依照臣属的礼节撩袍跪地:“臣属自作主张,请殿下恕罪。”
  崔芜静了片刻,看向初云。后者会意,屏气噤声地退了出去。
  崔芜走下主位,将丁钰一把薅起:“行了,都是千年的狐狸,跟谁玩聊斋呢?”
  丁钰一双膝盖还没尝到金砖地冰凉的滋味,就被拖了起来,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哪怕居上位多年,逐渐养成说一不二的杀伐性子,崔芜骨子里还是看重情谊的。
  这话虽是埋汰,到底透出对“自己人”才有的亲近。
  “我以为,上回已经说得够清楚明白了,”崔芜倒了杯热茶,塞进丁钰冻得青白的手里,“阮轻漠或许有苦衷,但她裹挟民意、煽动百姓,我断不能留下她这样的人。”
  丁钰舔了舔开裂的唇瓣。
  “你有你的道理,”他说,“但是阮轻漠来找我时,我把自己代入她的境地,然后问了自己一个问题:如果是我,想替至亲报仇,仇人又是那么个高高在上的角色,我有什么法子?我能做得比她好吗?”
  崔芜蹙眉。
  “没有,我没有任何常规路径可走,被世道尊卑压着,这根本是个死局,”丁钰说,“既然我不比她高明,又有什么立场苛责她?”
  阮轻漠可恶吗?
  确实可恶。她自称“华岳神母”,利用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和人性的弱点裹挟民意、煽动民乱,又置凤翔城内的疫情于不顾,将诸多百姓陷入险境,碎尸万段也不过分。
  可民不聊生是她造成的吗?
  掏尽百姓家中最后一粒粮食的苛捐杂税是她制定的吗?
  将人命当蝼蚁的乱世是她炮制的吗?
  哪怕是凤翔城内的疫情,就算没有阮轻漠推波助澜,以歧王那视自己为尊、不顾旁人死活的尿性,就能施粥济药,安顿好满城患儿?
  如果答案都是不能,那么将个中种种怪罪在一个女子身上,不是太可笑了?
  丁钰过不了自己这道坎,崔芜却没这般多愁善感:“她是罪是孽,自有天定,我不是阴司判官,管不了那许多。但她工于心计、长于隐忍,若就此远遁,必为后患,我不能听之任之。”
  丁钰深吸一口气:“所以,你非要杀阮轻漠的理由,不是她蛊惑人心、煽动百姓,而是因为,她可能对你构成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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