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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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听辛铎一口带着青州方言的汉化道:“没消息就闭嘴,吃着我的饷,不给我卖命。”
  跟在他身后的武官们面面相觑,有一个好一会儿才说:“现在就怕,平远少爷和夫人,误入了南人的地界事小,误入了建康城,就麻烦了。那边搜查甚严,上回不过夹带几张舆图,守城的兰鹤林杀了咱们多少弟兄。”
  春杏听得脑子里嗡嗡响,所以他真的认识辛平远。
  甚至在找他和他娘。听他们话里的意思,他是辛平远的哥哥或者父亲?
  辛铎刚要张嘴,就看见不远处角落站着的三个贱籍人,其一眼神飘忽地在偷看他。
  他拧着眉,用胡语大喝一声:“你过来!”
  换做平时,年轻小娘子多看他一眼,他也不会计较,但偏生春杏触了他霉头。
  辛铎道:“你这贱眼也配看我?拉出去眼睛剜了。”
  他语速极快,春杏除了“你”,一句都没听懂,也不觉得那个“你”是在说自己。胡女先反应过来,拉着春杏跪下磕头,口中念念有词。
  不等春杏反应过来,辛铎身边的随从已经提着她的领子,将人三五下反手捆住。
  这时候再不懂人要做什么,春杏就是傻了,她赶紧道:“辛大人,我绝非冒犯,我、我有话要说。”
  辛铎不为所动,随从道:“有话就快说。”
  “别杀我,”春杏迫于无奈,只能交出底牌:“我……刚才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我知道大人找的人在哪。”
  辛铎神色一变,冲二人挥手。
  春杏被带到辛铎居住的房内。
  引仙楼已经是县城最富丽堂皇的住所了,辛铎很会享受,占了好几间被打通的厢房。
  春杏环顾四周,在凳子上坐下来。
  “你最好想清楚再说。”辛铎踢上门,用汉语道:“你是什么人?南边来的细作?”
  春杏知道他在气头上,不敢多兜圈子,直入主题。
  “三个月前,我娘收养了一个汉儿,十一岁,琥珀色瞳孔,黝黑肤色,青州口音,肩上有一道短疤,后背有鞭痕。”
  辛铎眯眼看她:“说下去。”
  春杏道:“关于他的,没了。我是与人为恶,避难来的,来固平讨口饭吃。”
  辛铎冷笑:“编也要编的像点儿,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得知他的特征,但他是和他母亲一起走的,带的金子不少,同行的还有几个随侍和女奴。”
  春杏顿了顿:“你先给我把绳子解开吧。”
  辛铎检查了她的短靴和衣襟,用腰间弯刀割开软绳,丢在一变:“老实点。”
  春杏活动着手腕,抿了抿嘴:“他说其他人全死了。”
  辛铎愣了一瞬,两眼暴起:“你说什么全死了,那我娘呢?”
  春杏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平远说,他娘在樵州战乱时躲在山林里,受了寒……”
  没等她说完,辛铎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你给我住嘴!”
  春杏捂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有病吧?
  这么不稳重的脾性,这人是怎么当上梁州防御使的?
  春杏潜意识里知道对此人,不能用常人之计,必须舍命一搏。
  她干脆深吸一口气跳上去,左右开弓,回了两巴掌。这两下使了全力,她手都震麻了,心里又害怕又觉得爽。
  辛铎万万没想到,这娘们敢回扇他!
  他伸手便掐住对方脖子,却听她厉声道:“你杀了我,就找不到他了!”
  辛铎手上力道一松,又收紧,嗤笑靠近她道:“我有的是办法找他,今天你必须死……”
  春杏见他脑门靠近,趁他说话间,猛然用尽全力撞向他,辛铎被她撞到双眼,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接着小腹又被踹了一脚,引得他干呕不止。
  春杏趁他吃痛松开,立刻滚到一边,去抢走他丢在地上的弯刀。
  将弯刀横在身前,春杏慢慢地同他周旋:“辛大人,我娘捡到平远时,他已经饿得几天没进干粮了,归正汉儿年年有,我们从不过问x他们的过往。但是他在我家过得很好,吃饱穿暖,有人教他读书写字、骑马射箭,我是他阿姐,我妹妹是他朝夕相处的玩伴。”
  她若有所指:“辛大人若是杀了我,平远该如何自处?又该如何面对您,这个杀了他阿姐的兄长?”
  辛铎双眼发红,握住她身前的弯刀刀刃,用尽全力道:“你给我住嘴,那是我的弟弟!不是你的!”
  血顺着刀刃留下,春杏道:“可是他从来没告诉我们任何人,他有哥哥,他只说自己是青州逃难过来的。”
  辛铎咬着牙,腮帮子鼓涨,愣神间,春杏将弯刀向他推过去。
  他本能地躲了一下,却见春杏身手敏捷地翻开窗上布帘,跳出去跑了。
  辛铎没有立刻追出去,这些日子,他在酒楼里应酬会客无数,又岂会不注意安全。
  外面重兵把守,早已布下天罗地网,连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手掌被划破,血一滴滴落下,他却浑然不觉,想着方才春杏说的话,只觉得痛彻心扉。
  春杏跳出窗户,攀着屋檐上了二楼,在二楼躲了一会儿。
  这一个月来,她已经将酒楼前院,后院客栈,东西两边的柴房伙房都摸得一清二楚。辛铎短时间抓不住她的。
  等辛铎带着人慢慢走出去,她才从楼上跳下来,往前院人多的戏楼处跑去。
  戏楼原本是南人听永嘉杂剧的地方,如今多是贱籍胡伶唱歌跳舞处。
  春杏钻进戏台后面的偏房,里面一群人乱糟糟地忙着换衣裳上台。
  胡女也在,她见春杏来了,磕巴着用汉话问她:“辛……怎么样?”
  春杏做了个手势:“没事,我躲在这里。”
  胡女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她手舞足蹈地比划了一番,最后将一套舞裙塞进春杏手里。
  春杏也不晓得要做什么,几个深目浓眉,鬓发卷曲的大美人围上来,扯掉她沾着鱼腥味的布裙和脏兮兮的短靴。
  又将一件袒肩漏腰的长裙,坠着海珠的面纱挂在她脸上。
  被胡女推着走上戏台的时候,那天和祝知微沈三在循王府比书法画画,她都没这么慌过。
  这是要跳舞旋吗?这可怎么是好呢。
  好在上台的一共有十几人,还有一个特别美貌的,拿着琵琶站在正中间领舞,吸引视线。
  春杏躲在人群的阴影里,跟着鼓点扭动,不听使唤的四肢总是比前面的胡女慢半拍。
  好在台下看客寥寥,且觥筹交错,显然没多少人欣赏舞旋好不好看。
  春杏正在祈求上苍,让她顺利跳完,不要被辛铎发现,忽然在台下的宴桌间,望见一张熟悉的脸。
  他罕见地穿着身雪白的窄袖袍,面容清俊,劲腰束在蹀躞带中。撑着下巴,他神色淡漠的侧眸听人说话,脸色在烛影幢幢下,更显苍白。
  兰辞的目光若有似无,穿过人群,望向戏台,又仿佛只是走神。
  第73章 见面
  这简直是在春杏本就绝望的心坎上又来一刀。
  兰鹤林怎么会在这?
  他胆子可真大,不知道取了他的狗命,在犬戎人的地界上,换来的功劳足够成为封疆大吏了吗。
  即便是和谈,按理说,也不至于让他亲自过来的。
  戏台下的鼓点逐渐停歇,奏乐进入尾声,春杏觉得,兰辞应当是没有认出她来。毕竟她穿着大胆,又掩着面纱。
  从那若有似无的一眼之后,他再没有往自己的方向看过来了。
  一舞终了,春杏跟着胡女们下了台,几个汉伶候场,断断续续议论着宴饮的宾客。
  “听说是军中的……有南人。”
  “……要和谈,因为那三城献降的事。”
  胡女好奇地看着春杏,她听不太懂。
  春杏连说话,带比划道:“他们说,今天来的,有南人。”
  胡女也打着手势:“你家乡,来的人,有你认识的吗?”
  春杏假装没听懂。
  其他几个相熟的舞女笑着说话,但是语速很快,胡女见春杏努力在听,就给她当舌官,解释:“她们说,今晚来的,有一个,特别好看。”
  春杏笑了笑。
  管事过来拍手,先用胡语说了一通,又对春杏道:“辛铎大人吩咐,大家一会儿去斟酒。”
  他意味深长道:“不愿意的从侧门先出去。”
  春杏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伴酒的小鬟,不会只伴酒。
  不过酒楼不是青楼,酒楼里不允许豢养陪睡的美貌胡姬。因为按照犬戎律法,两者赋税差异极大。
  但这里面有很大的灰色地带,譬如这一次来跳舞旋的女子中,除了春杏和小胡女,都是外面豢养的女伶。酒楼以“借用”的方式,单次支付表演费用,并充当掮客。
  倘若宾客有需要,这是胡姬和宾客你情我愿的事。
  春杏看了一眼侧门,从那里出去,及其显眼,不如尾随胡姬的队伍混在人群中,在伺机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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