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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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多年来,她在家中说一不二,养成了窝里横小霸王的性子,好吃的好用的都紧着她先选。
  最苦的日子,便也是哥哥蒙冤入狱那几个月,需要她在外撑场面。
  除此之外,胡家真的是没有一点亏待过她。这么多年完全将她当做亲女儿,甚至因为不是亲生,胡家父母和哥哥,还要存着一丝莫名的愧疚,格外对她好一点。父亲临死前,将家里最值钱的一间铺子留给她做嫁妆。
  春杏边走,不知不觉眼泪淌了满脸。
  她走到庄子外面的野山上,这里静悄悄的,葬着父亲的坟茔。
  从北方逃避战乱来南方,很多人家都只能将死去的亲人葬在这座野山上,希望有朝一日收复北方失地,再将他们迁回祖坟。
  可惜一年又一年过去,对北方故土全无印象的孩子们渐渐长大,南渡的流民们安了家,老人逐渐死去,北方的家已经成了一个神秘的古旧故事。
  如今非年非节,夜里自然也不会有人来上坟,周围寂静无声。
  春杏躺在父x亲坟前的草地上,张开嘴,仰面迎接着细密的小雨。
  她来前想问问他,我真的是你在通济门外捡到的孩子吗?
  你死前,有没有曾经想告诉我真相?
  你是……因为喜欢我,还是怕我知道了真相心里难受,才对我这样的好的?
  但是躺在一大片坟包中央,她忽然觉得不重要了。
  兴许没有血缘,但兄长对她的偏爱,母亲的信赖,小妹的依恋都不是假的。
  怎么样过一辈子不是过呢?再过几十年,人总归是要死的。
  即便她是祝家的女儿,也做了十九年胡春杏,她永远都是胡春杏。
  雨水和泪水在脸上交汇,春杏感觉到冷意,她该回家了。
  刚欲起身,她屏息凝神,忽然觉得不远处有生人的动静。
  按兵不动地躺着,春杏眼珠子转到声音的源头——左侧山脚下。
  小雨如丝,她适应了黑夜的光线,隐约看见那里的墓碑上倚靠着一个人影。
  她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那个人很久都没有任何动作,姿态像是睡着了。
  静谧的夜里,她能听得见对方的呼吸声。
  正常人绝不会在坟头呼呼大睡,春杏仔细嗅了嗅,果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
  山脚下不远有一处水塘,只及大人腰深。但就曾有醉鬼喝多了栽进去溺死,还被说是鬼神索命。
  春杏正在胡思乱想,那人身子突然一动,朝着水塘的方向滚了一圈。
  她心里一惊,立刻起身上前。
  虽说都是野山,坟茔也自有一套优劣的判断规则。
  山中腰绿草如茵,汲取日月金华,不积水,是好地方,已经被这些南迁的流民们占的七七八八。山下风水不好,但可省下抬山的许多银钱,多是无名野葬或者居无定所之人的坟,积了水,没多久便塌了平了。
  春杏猜测这人大约也是个可怜的穷苦人,在亲人面前喝些酒,排解内心苦楚,心里生了同情。
  她几步奔下山,一只手用力将要滚下山的人拉回来。
  那人穿了一身黑衣,身形宽阔,春杏一时没拉住,只好两手并用,半蹲着马步,蹭了自己一身泥,才将人拉翻回来。
  那人仰过脸来,阖目皱眉,依旧没醒。
  春杏维持着手指还扯他衣袖的动作,愣在原地许久,目光落在不省人事的醉鬼脸上。
  这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肤色苍白,星目剑眉,乌发高束。一身单薄的黑色衣衫湿透,仅紧紧贴在身上。看来在这里躺了有好一阵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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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捡到男主了(不会捡回家,也不会被别人冒领功)
  第6章 鸣漪
  春杏在他鼻子上试了试。
  没死,还喘着气儿。
  去看他方才躺过的地方,七零八落地倒了一地酒罐子。果然是酒鬼,春杏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收了心思。
  她用了点力气拍拍对方的脸,也不敢大声说话,怕引来野兽。
  “醒醒,你家在哪?”
  对方死过去一般毫无反应。
  这附近拢共只有几户人家,全是春杏熟识的。这人面生,想必住得远,带了这么多酒罐子,八成不是徒步过来。
  春杏眯着眼在细雨里四下张望,果然看见远处的一颗树下有个影子,似乎是匹马。
  马是认得路的,或许可以把他背过去,让牲口带他回家。
  这事儿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春杏自认力气不小。没想到这男人比她高出一个头,又浑身腱子肉,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人拱到自己背上,直接就被压的动都动不了。
  背人被她放弃了,她只好去想那牲口的法子。
  走近了一看,是一匹非常漂亮的黑马,通体黝黑,一根杂毛都没有。而且性情十分温顺,见到春杏过来,依旧保持跪卧的姿势,湿漉漉一双大眼睛注视着她。
  春杏家里没养过这么金贵的牲口。但她知道马比骡子聪明,便试图和它讲道理,她指着远处:“那边躺了一个人,大概是你主人。他快死了,你跟我过去救他好不好。”
  她不清楚它听懂没有,说罢就去解开缰绳,要牵它走。
  黑马这时候才甩了甩尾巴,眼神犹豫。春杏拉它时,它用力卧在原地不肯动弹。
  这天气越是入夜,越冷的厉害。
  春杏费尽力气又试了几次,都没能拉得动黑马。她冻得直打哆嗦。
  她有点受不了这对犟种人马了。
  自己的伤心事还没人安慰呢,又不是活菩萨,一顺手救个人就罢了,若是得了风寒病倒了,当不了祝家千金,那小妹也得跟着陪葬。
  她松开缰绳,蹲在黑马面前,又重复了一遍:“你主人快要冻死了,你都不去救他,那我也不去,我要回家了。”
  黑马站起来,焦灼地原地打了个转,依然不肯走。
  春杏抹了抹满脸的雨水,轻声道:“抱歉。”
  太冷了,她必须回去。
  转身离开的每一步,都让她心里不好受。
  等她回庄子附近喊人,刚才那个人可能就成了第二个溺死在水塘的醉汉,或者他没有溺死,在冰冷的雨夜躺一晚上,只怕也凶多吉少。
  但这不是她造成的,她也想过办法去救他了。
  走了不知道多远,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春杏猛然扭头,发现那匹黑马竟然也在看她。
  一人一马短暂对视,她从那双眼中看到了一种决绝,它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忽然朝着主人的方向攀爬过去。
  春杏心里顿时一轻,不由自主地小跑跟上去。
  “你主人让你原地等他的?”
  马不吭声,只甩了甩鬃毛。春杏似乎得到了一种肯定的答复,抬起胳膊摸了摸它。这么有灵性的马,春杏忽然想到“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一人一马走到醉鬼附近,他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仰躺着,几缕刘海落在苍白漂亮的脸上。黑马急得原地打转,春杏趴在他胸口听了片刻,感觉他气息都弱了不少。
  “没事,”春杏安慰黑马:“你主人身体蛮好的,死不了。”
  黑马跪下来,一张漂亮的马脸被打湿,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春杏将人拉上马,又解开衣襟前面装饰的带子,把人牢牢固定在马上。
  黑马原地蹬了蹬前蹄,似乎要表示感谢。
  “你认得路吧,小黑。”春杏拍拍马屁股:“快送他走吧,后会有期!”
  黑马原地打了个转,稳稳地朝着城门方向走去。
  大约是顺手做了好事,浑身出了汗,春杏刚听说身世那种压抑的心情排解了许多。
  等她到家天已经蒙蒙亮了,正打算蹑手蹑脚溜回厢房。一开门,发现胡凌云穿戴整齐,手里拿着一把油纸伞,正要出门。
  见到春杏回来,他脸色铁青地看着她。
  春杏心虚道:“你……昨晚怎么那么晚都没回来!”
  “你还说起我了?”胡凌云在码头上搬了一天货,挣得还没算命多,本来心情就不好,气得把伞丢下:“你能耐了,大姑娘家的夜里跑出去,你想急死我吗?”
  春杏梗着脖子没说话,胡凌云想到什么,气势弱下来:“我听娘说,有个姜姨娘来找你,她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春杏咬了咬唇:“……没什么,就是让我去她家做女使,给的月钱挺多的。”
  胡凌云眼睛发红,沉默了片刻,垂着脑袋:“是去做娘子,还是做女使。”
  春杏仰头去看哥哥,想了好久,才开口:“不管做娘子,还是做女使。我做了快二十年的胡春杏,不想当什么其他人了。”
  胡凌云浑身发抖,眼中含泪,咬着牙。娇养了十几年的妹妹,要还给亲生父母了,他又有什么话可以说呢。
  春杏道:“下午陈大娘来找娘给我提亲,他们说话的时候,我都听到了,说我是捡来的养女……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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