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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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无渡河,卿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卿何。”
  “你总为旁人舍生忘死,总觉得旁人可怜,却不知道最可怜的人是自己。”
  程曜灵默了默,道:“我从没觉得自己可怜。”
  她转头望向杨皇后:“我在九妘长大,我见过真正的好地方,有过真正的好时光,我一点儿也不可怜。”
  “真正可怜的人是你,是所有和你一样,从没到过九妘,从不知道九妘是什么模样的人。”
  杨皇后有一瞬怔然。
  程曜灵从胸中吐出一口浊气,脸上浮现了倦怠之色,不想再说下去:“你走吧,我不会背弃长宁公主的,至少以我来看,此时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坐那把龙椅。”
  杨皇后默然离去。
  程曜灵在原地停留良久,坐得骨头都僵了才终于起身去寻雪姑。
  拉开门时寒风彻骨,大雪扑面,她抬眼望向天际,夜幕黑沉,飞雪如棉。
  她伸出手,几片雪花落在掌心,眨眼间便消融不见,终不似当年。
  ……
  冒雪来到东厢房时,程鸢早已睡下,雪姑却一直撑着精神等她。
  二人低声交谈几句,程曜灵给雪姑裹上厚重大氅,自己提着灯,领人出了门,朝着书房方向走去。
  茫茫雪夜,万籁俱寂,雪姑走在程曜灵身旁,毫不意外地问起忠节夫人:“你母亲近来如何?”
  尽管程曜灵等这句话已经等了太久,可真正听到时,心还是像被人攥了一把,她强压着胸中闷痛,竭力稳住声线:“她过世了。”
  短短几个字,用尽她全部力气,这样滴水成冰的寒夜,她额上竟冒出点点细汗。
  “过世了?”雪姑愣住,而后难以置信地追问:“怎么会过世?什么时候的事?”
  “今年八月,在沧州过世的。”程曜灵语气僵硬。
  雪姑后知后觉x,发现程曜灵神色实在难看,眼神都发木,于是暂且咽下了满胸膛的话,沉默地跟程曜灵走到了书房。
  程曜灵掏出钥匙,用冻得僵冷的手打开书房门,小心入内,拧动墙上机关,领着雪姑下了密室。
  密室虽有夜明珠长明,但光亮微弱,不过聊胜于无。
  二人提灯进入,照亮了密室中央摆着的一具冰棺,程曜灵将灯递给雪姑,推开棺盖,示意雪姑来看棺中人的脸。
  程曜灵声音紧绷到发颤:“他之前说,姑姑能救他。”
  “良王……我的确见过他。”雪姑走上前,低头端详片刻后道:“前几天他秘密来访,问我要过一丸假死药。”
  程曜灵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既然是假死,那还请姑姑救他。”
  雪姑神色凝重,缓缓摇了摇头:“恐怕未必救得活。”
  “不是假死吗?怎么会救不活!”
  第114章
  “假死药,并不是不死药。”雪姑伸手按了按段檀胸口的伤势:“伤口太深,我尽力而为。”
  雪姑将灯递给程曜灵,又掀开段檀灰白的眼皮看了看,唇线紧抿,从随身的药箱里掏出一个皮质的针袋,捏起比手掌还长的一枚枚细针,又稳又准地缓缓扎进他颅脑上的几个穴位。
  程曜灵屏息静气,一动都不敢动,就提着灯僵立在雪姑身侧照明。
  不知过了多久,雪姑的最后一根银针落下,段檀终于有了反应,他眼皮猛地一颤,唇角涌出了一股红到发黑的血。
  “这是……”程曜灵急迫地望向雪姑。
  雪姑抬手擦擦已经遍布额头的粗汗,神色松快了不少,如释重负道:“还好他命大。”
  程曜灵跟着松了一口气,随后略有些迟疑地抬起手臂,不敢触碰似的,将一根食指极轻极轻地落在了段檀惨白的、还沾着血渍的唇上。
  倏忽间,指下唇瓣颤动,有牙齿抵在她指腹,无意识地咬她,力道很小,只稍微濡湿了她的指尖。
  根本没有痛感,程曜灵却被灼伤般飞快撤开了手,呆呆怔然几息后,她难以自控地扣紧了冰棺边沿,望着段檀,眼中泪水大滴滚落,沉甸甸地砸在冰棺上,惹得雪姑立刻把她拉开:
  “这冰棺于他伤势有大用,别被你哭化了!”
  程曜灵回过神,擦干了眼泪忙不迭点头:“我知道,我不靠近了。”
  雪姑见状叹了口气,摸摸她脸颊:“阿羲,你气色也不好,听说今日都咳血了,我给你把把脉?”
  “没事,就是累的。”程曜灵撑起笑脸,故作轻松道:
  “咳血那事儿肯定是若鱼夸大其词了,我又有意请您,所以没跟她解释。
  其实就几缕小血丝,近来天干气燥的,我忙得厉害,喝水又少,卡破喉咙也是常事,不打紧,您别太挂心。”
  她双目闪闪发亮,在雪姑面前流露出许多年前的孩子情态,却消瘦了太多,也懂事了太多。
  雪姑细细端详着她,心头不由得有些发酸,温暖粗糙的手掌不断在她脸侧摩挲,欣慰又心疼:
  “你小时候多闹腾多机灵,怎么越长大倒越傻了,疼也不吭声,病也不吭声的……”
  “诶呀,我没疼也没病,一点也不傻——”程曜灵一把抱住雪姑结实的腰身,跟她紧紧贴在一起:“听我心跳,比睡在那儿的段司年强多了吧?”
  雪姑敲她后脑勺:“你跟个吃了假死药心口又挨了一刀的濒死之人比什么!”
  程曜灵摸摸脑袋,满脸顽劣的孩子气,冲雪姑皱鼻子:“我就比!”
  她还耍起了无赖,双手大力晃着雪姑肩膀:“我要段司年好好活过来我要段司年好好活过来——”
  “知道了!”雪姑被她摇得几乎眼冒金星,受不了地想拉开她手臂,拉了两下,却一点也没拉动。
  程曜灵眉毛一抬,带着点得意道:“我长大了,您现在可不是我对手。”
  雪姑脸色黑了一会儿,扬手在她额头中央弹了个响亮无比的脑瓜崩。
  今夜段檀在雪姑手下,算是寻得了一线生机,但天明之时,杨皇后却给程曜灵送来了一条死路。
  她以正兴帝的名义,言辞华美,隆重表彰了程曜灵救国锄奸的大功,并敕封程曜灵为镇国大长公主,领大将军职,兼沧州牧,为百官之首,请她出京面圣,叩谢天恩。
  大央开国以来,还从未有臣子有过如此声势,连全盛时的武阳长公主和岑大将军见了都要避其锋芒退让三分。
  接了杨皇后来使的宣旨,程曜灵面如寒铁,这是不容她拒绝的阳谋,摆在台面上的挑拨离间,把她架在火上烤。
  她本就投过杨皇后,连杨皇后座下如今的第一大将慕容栩都是她亲身涉险去龙城请来的,现在杨皇后这么大张旗鼓地将她高高捧起,诸王看了会怎么想?长宁公主又会怎么想?会怎么揣测她和杨皇后之间的关系?会不会认为她别有异心?会不会认为她和杨皇后藕断丝连?
  杨皇后昨夜说不动她,今日便从长宁公主那里入手了。
  偏偏她还不能拒绝,因为她送小皇帝到杨皇后营地里的时候就承认了正兴帝的正统!此刻抗旨,只会给人攻讦她的借口!
  程曜灵眉目低沉,攥紧了手中明黄色的圣旨,她绝不能出京面圣,安危暂且不论,杨皇后想让她做的事,她绝不能做,否则不知还有多少明枪暗箭等在后面。
  送走了杨皇后的来使,她思索许久,终于想到一个好法子。
  午时三刻,正对着南方杨皇后营地的离朱门,城门大开,红缨军与金鳞铁骑分别列队,立于道旁,队伍延伸到距营地不到一里的地方,军容整肃,齐声呐喊:
  “臣等恭迎陛下还都!”
  杨皇后要程曜灵出京谢恩,程曜灵不说不谢恩,反将一军,请君入瓮,以忠臣之名,偏要杨皇后入京。
  他们喊了大半个时辰,动静传遍京畿,程曜灵才姗姗来迟,一露面就从距离不远的废弃营帐后拽出来一个小兵扔到空地上,一只脚踩上他的胸膛,俯身道:
  “何苦这样偷摸打探,回去告诉你主子,我程羲绝无不臣之意,这江山仍旧姓段,重明宫里那把龙椅,正等着段家的皇子皇孙来坐呢!”
  那小兵本来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蜷着腿浑身颤抖,竭力作惶恐卑微状,听清了程曜灵的话,又被她一脚踹开得了自由,立刻连滚带爬地跑远,将这消息传回去。
  附近其余的探子也都各显神通,纷纷将这段话传回去。
  她话里隐晦藏着的意思,只要是姓段的皇子皇孙,龙椅谁来坐都可以,她都拥戴。
  这话对本就是正统的杨皇后没用,甚至是麻烦,她绝不敢带着正兴帝踏进如今在程曜灵掌控之中的京城,那无异于闯龙潭虎穴。
  对强如鄢王这般的宗王也没用,他争天下,要的是做太宗和先帝那样的实权皇帝,即便不成,退回朔州,仍是一方霸主,谁都要忌惮,大权在握好不快活。
  但对次等的、本就夺位希望渺茫的宗王,诱惑力就非同一般了,就算在程曜灵手中做傀儡又如何?好歹能做一回皇帝,有了这个名头,日后生变,许能再图其他也未可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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