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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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两年前段檀听说孟萱,为她脱了奴籍,她便在燕州要道旁开起了客栈,有段檀手下人留意护着,日子也还算安稳滋润。
  保华寺围杀之后,金鳞铁骑带着重伤的段檀回燕州之时,就是在她那里养的伤。
  听完孟萱的来历,程曜灵扯了扯唇角,五味杂陈,叹道:
  “当年太宗封你父亲为晋王,是想扶持他继承大统,逐步废掉先帝的皇储之位,没多久我父亲就因此而死,如今你的养父又死在我手里……
  咱们还真是孽缘。”
  段檀登时就唇线紧抿,脸色很不好看,也不说话,过了大半天,二人都到下一个驿站换完马了,突然对程曜灵冒出一句:
  “是良缘,我找很多大师都算过的。”
  程曜灵当时正在给新换的马匹顺毛,贸然听见这话,一时还有点摸不着头脑,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段檀接的是哪句,啼笑皆非:
  “你把刀架人家脖子上,人家当然都跟你说的是好话。”
  “我没把刀架他们脖子上。”段檀立刻否认。
  程曜灵还能不了解他,斜他一眼:“没架脖子上也亮刀了,或者以势压人。”
  段檀不说话了。
  “真不知道那些大师能不能算到自己命里有你这个劫数。”程曜灵摇了摇头,飞身上马,继续赶路了。
  实际上那些大师事后都挺高兴的,毕竟段檀虽然架势颇为吓人,但出手可不是一般的阔绰,如果碰巧说到他心坎上了,更是一掷千金。
  大师们赚得红光满面盆满钵满,后半辈子都有了,拿段檀当财神供还来不及,怎么会当劫数。
  抵达仓原王府的时候,见到给阿宁诊治过的大夫之前,管家先给段檀奉上了一封绝密书信,言辞极郑重。
  程曜灵将马匹交给下人,见x段檀有事,准备自己去找大夫问清楚,于是道:“那两个大夫在哪儿?”
  段檀当即将书信塞进怀里:“我带你去。”
  二人见到大夫,程曜灵要了脉案,细细盘问过当初阿宁的状况,算是消了对段檀的疑心。
  她沉默着被段檀带去了书房,站在案前,见段檀要打开那封管家口中的“绝密书信”,本想回避,却被段檀拉住了:“我这里没什么你不能看的。”
  段檀从信封中掏出了块通体透亮的白玉牌,神色一变,摩挲许久后,交给了程曜灵看。
  程曜灵看清了玉牌上的字眼,心中大震:“先太子的身份玉牌!”
  段檀点了点头:“只不知是哪里来的,管家说是凭空出现在我京城暗线的府邸里,他不敢马虎,立刻就给我送了来。”
  “听你父王之前说过,这玉牌先帝是给了武阳长公主,长公主死后,无人知晓它的行踪,连我都没见过,这会儿怎么会突然出现?还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程曜灵五指收拢,攥紧了玉牌,神色沉肃起来,目光复杂地看向段檀:
  “有了这块玉牌,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打出先太子的旗号,在这大争之世里顺理成章地分一杯羹,幕后之人,是唯恐天下不乱。”
  “我也唯恐天下不乱。”段檀眉梢轻挑,眼中流露出一种志在必得的锐利和笃定。
  程曜灵心中喟叹,将玉牌轻轻搁在案上,叫了段檀一声:“段司年,此前是我对不起你。”
  唯余二人的天地里,她突然从怀里掏出匕首交到段檀手中:“我欠你的,你尽可向我讨回来。”
  段檀方才的雄心野望一刹那消失殆尽,几乎是茫然无措地看着她,像是听不懂程曜灵在说什么,握住匕首柄端的手微微发颤。
  程曜灵却十分洒脱地笑了笑:“血债血偿而已,你要是下不了手,我帮你。”
  她手下发力,硬是攥着段檀的手刺向自己。
  “我不用你偿!”段檀崩溃地全力甩开匕首,程曜灵来不及防备,匕首飞了出去,深深钉在了一旁的书架上。
  “你到底想干什么!”
  重逢以来,段檀头回对程曜灵如此高声如此愤怒,他双目赤红,整个人像在一瞬间发了疯,理智全无,双手攥着程曜灵的肩膀又不敢太用力,咬牙切齿道:
  “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
  明明知道我从没怪过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伤害你,明明知道知道我爱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痛得喘不过气,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程曜灵眼眶也有些发酸,抬手用衣袖为段檀擦去泪水,轻声道:“我是想……咱们最好互不相欠,免得日后战场上相遇,还要纠缠不清。”
  段檀视线模糊,也耳鸣到根本听不清程曜灵在说什么,却还是死死盯着程曜灵的脸,在她罕见的、久违的、自己朝思暮想却近乎陌生了的温柔神态里,感受到一种将要溺毙的窒息。
  他断气般猛烈咳嗽起来,放开了程曜灵,一只手拼命压紧剧痛的心口,另一只手无力地撑在了桌沿。
  程曜灵扶住段檀,将他挪到一旁榻上,看着他面色煞白、满头冷汗、挣扎痛苦的样子,自己也落了泪,抱着他懊悔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明明是想把你受过的伤痛都还回去的,怎么会把你伤成这样……”
  段檀把头埋在她怀里,脸上分不清是汗是泪,长睫湿透,眼睛都睁不开,咳得唇角溢出血来,吓得程曜灵魂飞魄散,惶然呢喃:“我去叫大夫,段司年,我去喊大夫。”
  段檀抓住她想要推开自己的手,语气虚弱急促:“别……别丢下我……别丢下我……咳!咳咳!”
  他其实仍旧听不到程曜灵说了什么,只是感受到程曜灵对自己的推拒,本能般想留下她。
  程曜灵勉强冷静下来,摸了摸段檀的脸柔声安抚道:“我不丢下你,你先等等,我去叫大夫。”
  她把段檀安置在软榻上,急匆匆出了书房,不知她刚一转身,段檀就吐了口血到榻上,无望地陷入了死寂的黑暗中。
  程曜灵出门没走多远,找到了最近的小厮,让他速去把府上大夫都请到书房,而后又飞快返回书房,看到段檀倒在血泊里的那一刻,脑海里似乎有根弦绷断了。
  她飞扑过去,颤着手去探段檀的鼻息,感受到段檀微弱的呼吸,脱力般倒在榻边,额头磕在他垂落的手背上,一声声喊着段檀名字:
  “段司年、段司年……段司年你别死……”
  在程曜灵哽咽的呼唤中,不知过了多久,段檀手指动了动,极轻地戳了戳程曜灵的额头。
  “我、我没死。”他断续道:“你、别哭……”
  程曜灵眼中立即绽开惊喜之色,抹去满脸的泪,起身坐到榻上,小心翼翼将段檀的上身扶到自己怀里,持续不断地低声跟他说着话。
  段檀一个劲儿往程曜灵怀里钻,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的温暖,偶尔闷声回应一两个字。
  直到大夫过来,给段檀服了几丸药,药效作用下,他终于沉沉睡去。
  程曜灵将大夫拉到书房外,小声问段檀的病情。
  大夫起初神色为难,后来却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满脸大无畏道:
  “老夫大约四年前第一次为王爷诊脉,就在王爷身上把出过两道伤心脉,一道下沉已久,在多年前,一道表浅些,就在当年。
  老夫当时大吃一惊,还以为自己把错了,后来反复诊断,才确信了是真的。”
  “可那时王爷才十七岁,年轻气盛,老夫不明白,是什么样刻骨铭心的伤痛,竟让他接连两次心脉受损,连体质都随之变化。”
  “后来才知道,一道是多年前王爷之母逝世,另一道则是那一年年初时,沧州传来的公主死讯。”
  程曜灵从没听过这些,也第一次知道段檀竟真的从四年前起就对自己情根深种,低低问了句:“什么体质变化?”
  “王爷一向失眠多梦、食欲不振,心绪激荡不平时,极易头疼耳鸣、心悸心痛,再严重些,失聪失声也是有的。”
  程曜灵神色怔忡,而老大夫继续道:
  “去年公主归京后,王爷血脉通畅许多,虽偶有沉郁,但也无伤大雅,可年末时,王爷又受了当胸一刀,那刀虽有些微倾斜,却还是重重伤了心脉,若非忘忧散这等神药,怕是就此殒命。”
  “此事王爷再三嘱咐过不可外泄,老夫已是犯了大忌,公主若肯体谅,还请帮老夫隐瞒……老夫多谢了。”
  老大夫须发花白,眼中含泪,对着程曜灵深深一揖,程曜灵岂有不应之理,当即扶起老大夫宽慰几句,许下绝不向段檀挑破此事的承诺。
  老大夫擦了擦眼角浊泪,又对程曜灵道:“恕老夫多嘴,王爷待公主之心天地可鉴,举世难寻,老夫观之,亦为所动啊。”
  “我知道。”程曜灵深深呼出一口气,送走了老大夫。
  她返回书房,走近了段檀栖身的长榻,挨着人坐下,伸出手去缓慢而仔细地描摹起眼前这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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