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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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弈认真的看着她眼睛,柔声解释:“这诗是说,奏琴者思念良人,以至于琴声断续,夜不能寐,正如你我初见那日,我辗转反侧,彻夜熏香,却还是无法入眠。”
  这下云无忧就算再不解风情,也明白了杨弈是在对她表明心迹。
  她几乎是立刻察觉到危险,犹如一瓢冷水当头浇下,身上每根寒毛都竖立,心中生出无限警惕。
  她早已不是怀春少女,根本不会因为俊俏郎君的几句漂亮话就昏了头。
  杨弈此人纵横朝堂,心机深重,怎么可能对一个根本没见过几面的女子倾心相待,即便她再肖似昭平郡主也不可能,恐怕唯一的解释是,他也对她有所图。
  但她一个孤苦x寡妇,杨弈这种王孙公子能图她什么呢?
  云无忧长睫颤了颤,杏目微垂,面上十分配合地流露出芳心暗许的小女儿情状,口气患得患失:“侯爷,你……你怕不是也将我当作昭平郡主的替代了吧?”
  杨弈情意切切:
  “云姑娘,少年情事固然难忘,但我也不至于认不清自己的心,或许方才之言,是我唐突了,你莫要见怪。
  我也知道你如今处境艰难,但我希望你记得,无论如何,这世上都会有一个人在等着你,那个人只要能跟你说上几句话,就已经心满意足。”
  知道她艰难,却坐视不救,只在这里耍嘴皮子。
  云无忧越听这些甜言蜜语,就越笃定杨弈心怀叵测,本来也想热泪盈眶地大肆挥洒一番,奈何天分有限,实在挤不出眼泪,只好低着头忸怩道:
  “侯府太大了,我怕下回来找侯爷,又要迷路……”
  杨弈想在她身上图谋什么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她现在要图谋杨弈的军印。
  杨弈微微笑,如她所愿道:“我带你四处走走吧,往后熟悉了便好。”
  二人在信平侯府同游许久,直到黄昏时,云无忧才回到良王府。
  而卧房中,有一个人正在等她。
  “你去了何处?”段檀端着茶坐在椅上,茶盏之上热气氤氲,模糊了他原本轮廓分明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去东街逛了逛。”
  与杨弈的交往毕竟有隐秘,知情者自然是越少越好,再加上段檀一向不喜杨弈,云无忧也不欲给他添堵,于是便没有说实话。
  段檀又问:“回春坊今日有人作天女散花之景吗?”
  云无忧道:“我看回春坊人太多,便没过去。”
  段檀继续发问:“你身上衣裳不像是出自良王府,在东街新买的?”
  云无忧觉得段檀再这么问下去她迟早露馅,于是倒打一耙道:“小王爷这是在盘问我?”
  她说话时笑容不善,段檀见状缓缓将茶盏盖上,热雾消散,露出他锐利眉目:
  “你去了信平侯府,为何瞒我?”
  云无忧警觉:“你监视我?”
  段檀避开了她的目光,眼睫半垂,看向茶盏中浮动的叶片,语气轻得几乎像自言自语:“不是监视。”
  是他下午得空,心血来潮扮作车夫去重明宫门口等人,却看见他等的那个人走出长乐门,走过凤凰街,走进了梧桐巷。
  总是这样,他再怎么苦心孤诣,也比不过她心上那个人什么都不做。
  积年的沉重倦意压上心头,夹杂着酸苦,夹杂着难堪,然而他仍不肯放弃,又固执地低声道:“杨遥臣沽名钓誉、虚伪至极,这是你说过的。”
  话到此处,段檀顿了顿,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积攒了些许气力后,才终于抬眼直视云无忧:“即便如此,你也还是放不下他吗?”
  看着段檀那双沉沉的凤眼,云无忧思量一瞬,心道段檀这是入戏太深,真拿她当昭平郡主,在吃杨弈的醋。
  她微微抿唇,自觉这事与她无关,保持缄默,站在原处任由寂静在房里蔓延。
  “我明白了。”段檀终究是败下阵来,低眉自嘲一笑。
  为了输得不那么难看,他周身凝起一层寒冰,冷着脸扔下茶盏,拂袖而去。
  见段檀撂下一句话抬腿就走,云无忧皱起眉头,她本想设法向段檀暗示良王可能遇刺的消息,可如今段檀这阴晴不定的样子,叫她如何开口。
  罢了罢了,自己要拿的军印都还没着落,何必去管别人死活。
  云无忧开始回想今日在信平侯府的所见所得,琢磨着杨弈会将羽林军军印藏在哪里。
  结果到了半夜,她思来想去还是从床上爬起来,用左手写了张字条扔进段檀书房。
  央国的权贵们大都是蛇鼠一窝死有余辜,可良王毕竟镇守边关多年,有保家卫国之功,算是难得的社稷之臣,若死在阴损的盘外招上,未免太冤枉。
  此后的大半个月里,云无忧不是去宫里授课,就是跑到信平侯府暗探军印下落,她倒没忘记之前跟段檀的约定,入夜前都会回到良王府。
  然而尽管如此,云无忧依旧没能找到军印的下落,眼看着到了月末跟盟主约定的日子,她虽心下惴惴,却还是来到了飞雪楼。
  飞雪楼位于京郊东南侧,周边环境颇为萧条,本是个废弃已久的酒楼,被飞雪盟占据后才更名,盟众们为避人耳目,门上连匾额都不曾挂。
  云无忧踏进飞雪楼,门口的盟众见她到来,立即将楼门关闭,门外并不强烈的光线只能透过窗格照进楼里,稀稀疏疏投射在一楼零星坐着的几个人身上。
  云无忧瞥了一眼坐在楼梯口那位须发皆白、神情威严的拄拐老者后,收回视线,静静站在原地等待。
  过了一会儿,盟主苍老嘶哑的声音在第七层的楼顶响起:“羽林军军印,你带来了吗?”
  飞雪盟盟主长戴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盟众们时常靠这独特的嘶哑嗓音来辨认其身份。
  将盟主的问询收入耳中,云无忧面露惭色,默了片刻后低声道:“不曾。”
  楼里登时哗然起来。
  拄拐老者抬起拐杖指着她,颤颤巍巍道:“你可是立过生死状的!”
  这位是飞雪盟中的大长老,为飞雪盟倾尽一生,辈分和威望都极高,云无忧入盟以来,从没见过有人敢顶撞他。
  大长老都发了话,云无忧深吸一口气,双膝一弯跪在了地上凝声道:
  “是我耽误了救人的时间,让三位同盟徒然赴死,罪不容诛,听凭处置。”
  楼内安静了半晌后,盟主道:“羽林军军印并非易得之物,我想再给无忧一次机会,大家可否同意。”
  楼里从上到下、四面八方陆续传来同意的声音,回荡在云无忧耳畔,浓重的愧疚如岩浆般烧灼着她的心,脸上的血烫得几乎要沸腾。
  盟主见状想要做下决定:“既是如此……”
  大长老高声打断了他的话:“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否则日后这生死状有何威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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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三个人里有两个人入戏很深。
  第13章
  楼内一时寂静,无人敢作声。
  云无忧转头看向大长老开口道:“我甘愿领罚。”
  大长老沉吟片刻,对她道:“你跪行到七楼,在楼顶向大家谢罪。”
  这已是十分宽赦,云无忧没有犹豫一刻,立即依言照做。
  她挪动双腿,开始向楼梯口膝行,一路瞥见诸多盟众黑亮的眼睛,却不敢同他们对视一瞬。
  不是末路人,不入飞雪盟。
  今日是她云无忧背诺,辜负了大家。
  抵达七楼的时候,她面色惨白如纸,汗湿全身,膝盖处也隐隐洇出鲜血。
  谢罪完毕,盟主和几个盟众围过来搀她,他们眉宇间镌刻着沉重的苦难,却每双眼睛里都溢满担忧和安慰,没有一丝一毫的失望和责备。
  云无忧几乎要在这样的眼光中溺毙,半个身子都在发麻。
  她堪堪拾回力气,强撑着推开众人,在七楼指天立誓:
  “下月拿不回军印,我便从此处跃下,坠地而亡。”
  再死一万次也罢,她只要对得起这些闪着光的眼睛。
  ……
  离开小楼回到良王府,云无忧给自己上起了药。
  卧房中,她坐在椅上利落地褪下外裤,将里裤卷至大腿,拿起桌上治外伤的药膏便准备往双膝上抹。
  “你受伤了?!”段檀人还没走进门,声音便传到了云无忧的耳朵里。
  云无忧循着声音转头看他,怔愣一会儿后,对他点了点头。
  这是大半个月来段檀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太久没跟段檀说过话了,如今骤然听到他的声音,云无忧还觉得有些稀奇。
  段檀此时已走到她身侧,目光停在她血肉模糊的双膝上一动不动,唇线抿得死紧,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许久才哑然出声:“药膏给我。”
  云无忧将药膏递给他。
  他接过药膏,动作娴熟地往云无忧伤口上涂抹起来。
  而云无忧望着他认真的侧脸,感受着他微凉的手指在膝上游走,那句本要出口的“还是我自己来吧”,不知为何就咽回了喉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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